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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梨 ...

  •   天边的沙尘越卷越高,饶是脸向着堂屋,仍有源源不绝的风沙向诸人的脸上卷来。

      沈崖的豪言壮语很快被酒劲和风沙吞没,阿梨眼见沙暴越来越近,赶紧一把揪起他,急急道:“公子快跟我下地窖避避,今日这沙暴来势可非一般的汹涌。”

      “好,听姑娘的。”少年嘴上应着,一只手已托起沈崖的胳膊,减轻她手上的重量。阿梨望了他一眼,领会他的好意,笑了笑,松开手,当先向后屋奔去。少年领着几个从人紧随其后。

      地窖口在后屋东角,挪开一只瓦罐,便露出了地窖口。阿梨带头下去,整个人在洞口消失的那一刻,她忽然道:“公子,我叫阿梨。”

      少年微微一愕,笑笑:“梨花白雪,很衬姑娘。”阿梨不明白梨花怎么和白雪扯到一起了,她从未见过梨花,但她见过皑皑大雪。他说衬,那大概就是衬的吧。

      一行人在她的带领下往地窖下走。阿梨之后,一名随从要紧跟下来,却被她回身瞪了一眼,只得尴尬住步。“风沙要来了,你先走。”她越过众人望向少年。

      少年心中提防,然此时屋外风沙正盛,不是与少女争执、令她起疑的时候。无奈只得先行,刚迈出一个台阶,他腰间的玉佩绳索却忽然一断,玉佩叮铃哐当地一路沿着阶梯滚了下去,发出一连串细碎而清脆的声音。

      并未触动什么机关。也未听见别的人声。

      他略略放心,料想一个少女不能将他们怎样,回首道谢,与阿梨四目相照,意外发现她竟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虽算不上一顾倾城,却也足以令人眼前一亮,一双桃花目,眼尾微微上翘,眼皮开的很宽,线条分明,像拿墨笔重重描了一遍,突出的那双眼睛格外的大,似一只狸猫,狡黠又天真。

      少年手扶刀柄小心翼翼地向下走,目中尚混沌未散的沈崖眼底不着痕迹的跳了一跳。

      阿梨一无所觉。

      没一会,沈崖和另外几个随从也跟了下去。阿梨殿后。风沙越发肆虐,只这么片刻落后的工夫,已卷了她满头满脸。她作外族少女的打扮,不像中原女子那样梳着各类精巧华丽的发髻,只绕着头顶心结了一圈辫子,披散下来,垂在耳际的几股在辫梢上坠了几枚拇指盖大小的珍珠、扇贝型的玉坠,风动时珠玉相交、琳琅作响。

      阿梨走下几级台阶,黄沙已钻着地道口簌簌下落,她虚空打了一个响指,地窖门应声合上。窖内霎时漆黑一片。诸人心头一跳,这才意识到她并非寻常少女,而且这地窖中没有烛火,若有什么危险,只怕避也难避。少年的随从立刻聚拢过来,将他护在当中。

      阿梨虽不通人情世故,于黑暗中的动静却灵敏异常,忍不住轻轻一嗤,自最后一个台阶上轻轻跃下来,足方点地,便从一旁的几案上捧出一个黄檀木的匣子,将它打开,刹那,匣中的华光轻盈脱出,映照在每个人脸上,将诸人的面孔照得一片苍白。

      诸人更是一愕。

      这样恍若阴阳两隔的苍白中,那少年显得愈发夺目,恍如玉山上行。

      阿梨怔了怔,醒过神来,从匣中取出碗口大的一枚夜明珠,越过众人,献宝似的递于少年:“你怕黑,这个给你。”目光扫过茫然怯惧的诸人,淡淡补道:“地窖里没有气息流动,不宜点烛火。师父想了这个照明的法子。”

      少年自幼在锦绣中长大,见惯了奇珍异宝。饶是如此,看到这样一个小小塞外客栈的少女一出手就是一颗世间罕见之大的夜明珠,还是微微吃了一惊,心底狐疑蔓生,眉头微皱,没有伸手,逡巡不前。

      阿梨眸光猝暗,道:“我真要害你,方才在门口,我有的是机会取你性命,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她不谙世事,但并不傻,早在少年等不肯跟随她下地窖时,她便猜出一二。

      夜明珠的莹光将她满头满脸的灰败照得清晰必现,唯有那双眼睛仍像琉璃珠一样晶莹透亮——这是在讨好自己。少年听得出来,但常年的风声鹤唳早让他摆脱不了草木皆兵的本能。事实上,他也不愿摆脱,作为一块随时会被摆到砧板上的弱肉,有的是强食等着将他撕成一滩血泥。

      “姑娘放着吧,多谢啦,我不怕黑。”少年轻笑笑,唇角牵动一丝涟漪,似蝶翅轻振,眼底却掩了初见时的温润,在黑暗中,像藏在山谷深处的千尺寒潭,不见微波。

      阿梨依言,收回手,却并未老老实实将那夜明珠放回去,反手臂一扬,诸人只觉面上一股劲力擦着耳廓疾掠出去,手还没来得及搭到腰间的佩刀上,那珠子已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屋角的一个基台上,紧接着,又是扑扑几声,匣中另外的三枚夜明珠接连飞掠出去,落到四角的基台上。

      地窖内霎时煌煌一片。

      这么大的夜明珠托在手里并不轻,就这么轻轻巧巧的掷飞出去,看样子这少女非但轻功了得,一手暗器功夫也不容小觑。

      随从纷纷将手按上刀柄,随时准备拔刀。

      少年却反微松紧绷的脸,摆手令从人退下,分开两边,缓缓走到她面前,摊开手,递出一锭金子:“姑娘客气,我们就厚着脸叨扰两日,避过黄沙,我们就走,这是几日的盘缠。沈公赊欠的,也算在我头上。”

      阿梨那大眼睛神态丝毫未变,却无端予人几分目空一切之感,她掸掸衣领上的黄沙,像什么也没看见,道:“我说了不要,便是不要。不单他的不要,你的也不要。他说我只认银子不认人,我偏就认一回人。”

      少年不由皱眉,再次问:“姑娘认得在下?”

      阿梨道:“方才不认得,现在认得了。”

      “她哪里认得,她只认得漂亮的脸,像老夫这种,朝夕相处,她也是不认得的。”一直混混沌沌的沈崖忽然揶揄道。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沈公说笑了。”

      阿梨也略觉羞赧,但她毕竟长在塞外,于关内男女之礼全然不通。只片刻,就恢复一派自如。听少年问相识之事,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叫什么?”

      少年拱手正式见了一礼,笑道:“在下姓姜名风。”

      “哪个姜,哪个风?”

      “……北风其凉的风,必齐之姜的姜。”少年略略沉吟,谦谦解释道。说着,眸光不经意扫向一侧的沈崖。沈崖双眼微微眯起,眸底又陷入一片混沌。

      师父虽教了阿梨中原话,但那纯粹是为了与自己谈心方便。更深一点的诗书她一个字也没学过,师父曾说:“中原的诗礼都是最害人的东西,学会了非但不能使人明理聪慧,反让人变成一肚子阴算阳谋的坏东西!”

      阿梨乐得少学点东西,自然不与他争辩。然而此刻,听少年如是介绍,她却一字也不理解,不免有些后悔当初的不学无术。

      她偏起头,眼底露出一丝茫然——方才自负的明眸少女霎那失了神采。少年明白她没有听懂,忽对自己“暗度陈仓”的把戏莫名生出点歉意,有些不忍,下意识上前两步,抓过她手,摊开她手心,一笔一画写开。

      “这个姜,这个风……”少年的手指很长,指尖微凉,轻轻划过她温软的手心,像在挠痒。

      阿梨悄悄看他,见他写的郑重,心里不由更失落起自己的胸无点墨,忍不住问:“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北风其凉,便是说北风寒冷彻骨的意思。”姜风淡笑解释。

      “嗯,这话不错,我去过黄泉谷以北的地方,那里的风,的确凉的瘆人。”阿梨道,又问:“那……什么什么齐姜呢?”她说话时头微微靠过来,耳畔环佩轻动,叮当作响。

      不知是不是因为靠得近,姜风耳中那琳琅声格外清脆,因黑暗中看不真切彼此,不知怎的,他莫名想起年前大宴上赤足跳舞的异族女子,那些女子皆足系金铃,每一跳动,金铃叮叮作响。

      想起那纤白足踝上系的铃铛,念及这句诗的意思,他微微有些出神。

      阿梨见他不答,以为他未听见,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的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娶老婆要娶个像齐国宣姜一样的姑娘!”沈崖见他恍惚,随口替他应了一声。这两句诗原本并不连在一起,姜风故意这么说,其意再明显不过。这个宣姜一样的姑娘,只怕指的并不是任何女子,而是自己。姜风不远千里来寻自己这么个因写“反文”而遭帝通缉、仓皇流徙千里的酸腐老儒生,目的再明白不过。然而他不说破,沈崖便假作未闻。

      “臭老头,谁要你多嘴!”阿梨反手就是一掌,隔空将沈崖的衣袂掀的猎猎作响。

      “沈公!”少女行事古怪,姜风始料未及,见她动手,阻拦已来不及,急急大喊。

      沈崖自己倒一派恬然,浑然不觉危险,捏捏下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山羊胡子:“嘿,小丫头一点都不虚心,你不懂,老夫给你解惑,怎么就多嘴了?”

      地窖内空间不小,他们所在的只是其中一间,姜风自从台阶上下来,便不动声色的四下打量。这一间大小已有客栈大堂差不多大,四周另有八扇门,若那门后别有乾坤,只怕这地下的空间比地上还要大。

      少女只意在威慑,并无伤人之意。她掌劲收发自如,发时风鸣絮絮,收时杳然无声。姜风心中早生疑惧,但明白如今已在瓮中,妄动反会带来危险,面上仍谦谦笑着,赞一声“姑娘好功夫!”

      少女却皱起眉头:“你说我名字好,干么不叫我名字?”

      姜风没防备她这么一问,一时语塞。沈崖见状,忍不住挑挑眉头,再次多事地插了一嘴,打趣道:“小丫头不害臊,人家只说相衬,又没说好,王八绿豆也相衬的很,可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见世间相衬的并非皆是良配。”

      “臭老头,斜眼窥世,这世上自然没有一样正东西。你看王八不是好东西,焉知你自己不是那个样?”

      “嘿,小丫头伶牙俐齿,还会拐着弯骂人!”

      “臭老头自作多情,我要骂你,何必拐着弯!”

      “小丫头脾气还挺狂狷……小丫头,我问你,你可见过梨花?你从未到过关内,哪里见到过梨花?没见过梨花,叫什么阿梨,小丫头性子纯直,别学那些沽名钓誉之辈附庸风雅,不足这名就很好,不足不足,这世上尽是不足,不足最足。”

      “臭老头,你一天没吃东西,腹中空空如也,不是照样放屁?可知这世间的事并非件件有因果,哪那么多来龙和去脉,不过都是碰巧,我愿意叫阿梨阿桃阿春阿夏,干你什么事?”

      “啧啧,不错,小丫头有慧根,还会打几句禅机!”沈崖捻须笑道,这么对骂了半天,他丝毫不见恼,反满面酒气散了一半,现出一丝清傲气来。

      两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地斗起口角。姜风既插不上话、也不愿插,抱臂侍立一旁,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二人。待听到阿梨最后一句,他忍不住眉头一皱:“沈公,你一天都未进食?”

      沈崖蛮不在乎地摆摆手:“两天了,小丫头东西做的难吃,还漫天要价,不吃,不吃。”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是姜风,姜只是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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