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若遇》余念远

81、人命

　　一进了村，将邪就直奔自己家而去。

　　清瑶从没见过一个不会轻功的人可以跑得这么快，让人感觉这简直是在逃命。她也顾不得许多，提起裙摆匆匆追上。

　　清瑶气喘吁吁地跑到一个小院前，止不住地冲了进去，一回头却发现将邪一脸惊惶地站在门口，像一尊雕塑般定住了。

　　“你说，要是他们都没了，我该怎么办？”将邪的灵魂好似被抽离了，全身上下只有两片最初能动，余下的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清瑶刚才虽跑得快，眼风却也暼到了路边眼神死寂的病人，有些尸体甚至都丢在路上无人安葬。耳中听到的也是或压抑或尖利的哭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死气。

　　其实她对这种情况并不感到意外，核疫本就极其凶险，这个村子又是最早发病的，如今幸存的能有一半就已是万幸。
　　可是了解归了解，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场面还是让她脊背发凉。在瘟疫面前，人命连草芥都不如，分明就是那地上的沙尘，被风一吹就不知飘摇到何方去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拉住将邪的手，“此刻不管你想不想面对，敢不敢面对，事实都已经在那里了。我们早些进去，兴许你的家人便多一份希望。”

　　将邪像一句失了魂的行尸走肉，把清瑶当成了唯一的主心骨，嘴里喃喃念着，“谢谢你，谢谢你。”

　　清瑶安抚地拍了拍他，率先推开了正屋的门。

　　将邪家在村子里应该算是富户，不但有独门的小院子，屋子也有好几间。庭院中还有好些花草，只不过最近看来没人打理，已经有些杂乱了。

　　正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观音像前供奉着一些吃食，并两根燃烧的蜡烛。慈眉善目的观音好似也在滴泪，为了这痛彻心扉的人间惨剧。

　　将邪见没有人便慌了，一下挣脱清瑶的手，冲出去把两边侧屋都打开，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他腿一软，跌倒在侧屋的门边，怎么站都站不起来，却没有落泪，眼神只是一片虚空。

　　清瑶见状连忙打了他一下，将邪才怔怔地抬起头，木木地说道：“他们……都没了吗？”

　　“不会的。”清瑶坚定地摇摇头，“屋内蜡烛还点着，显见至少一个时辰前还有人在。你先别急，在这儿耐心等等，我看必是有事情出去了。”

　　“能有什么事要全家出去？”将邪颤抖着说道：“弟弟才五岁，妹妹才一岁多，就算有什么事情也不该都出门了啊。”

　　清瑶听了也有些心慌，深呼吸了几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先打了一些井水，用院子里堆的柴火煮开了。

　　为了防止疫病已经污染水源，她足足让水沸了半个时辰，最后只剩下一小半，倒进小砂锅里预备着煎药用。

　　刚预备好，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声。还没等清瑶反应过来，木偶一般的将邪已经飞快地冲了出去。

　　“娘，小弟，小妹！”将邪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释放了，他痛哭着抱住他们三人，“你们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们都已经……”

　　将邪的母亲望着泣不成声的长子，突然打了一个重重的巴掌，含着泪说道：“不孝子，你回来做什么？你爹已经没了，你弟弟也病了，如今你……你还要来送死。天要我罗家绝后啊！”
　　说罢一下子瘫倒在地，绝望的泪水爬满了整张苍白的脸。

　　“爹……”将邪也扑倒在地，狠狠拿拳头砸着院里的青砖，一拳拳都是无奈与恨。

　　清瑶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径直走到五岁男孩的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扣住腕脉仔细判断了一下。

　　将邪的母亲这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别人，惊疑地望向她：“姑娘，你是谁？”

　　“我是将邪的朋友，是大夫。”清瑶捏起小男孩的手，上面一条凸起的红棱。
　　她又问了将邪母亲一些问题，让她将死去丈夫、患病儿子和村子里乡亲的病症一一道来。

　　将邪的母亲知道，自从封了村之后，再也没有大夫冒着出不去的危险进来了。
　　此刻除了她，也不会有别的希望，忙擦擦眼泪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清瑶一边听着点点头，一边便动手煎起药来。
　　她将一岁多的小女孩抱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染上疫病后，便将她带到了东侧屋，说必须隔离开来。

　　诊断完毕后，她让将邪带着妹妹住在东侧屋，无事不要出门，自己每日会给他们诊脉。
　　又让将邪的母亲和染病的小弟住西侧屋，却将两人分隔开来。

　　看到将邪母亲不解的眼神，清瑶解释道：“婶子，你虽还没有明显症状，却也已感染上了疫病。将你和小弟分开是为了防止你们两个互相传染，你放心，我有七分把握治好小弟和你的病。”

　　清瑶将正屋收拾收拾，变成了一个简易的煎药场所。

　　服药后，当天将邪小弟的发热情况就稍稍好了一些，晚上也不再胡言乱语。

　　见药方有效，第二日早上清瑶便与将邪一起，带着药材各家各户诊治，按病人人数散发了当日的用量，并嘱咐了病人隔离、饮水煮沸等问题。走完五个村子已是下午，清瑶的药材散出去了一小半。

　　她统计了一下，目前五个村子活人共二百三十六口，其中患病的一百七十一口。这一百七十一人中，有三十八人已经有了吐血症状，估计是药石罔极，清瑶给的药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良心上过得去，给人一些生的希望罢了。

　　余下一百三十三名病人中，五十二人已是发病四五日，医治的希望不大；三十九人发热时间还不长，估计大半还能救得回来，剩余四十二人，包括将邪的母亲，症状还不显，正是最好的治疗时机。

　　清瑶有些沮丧，她虽早就知道医者是人，而非神，救不了所有的病人。
　　但即使想得再明白，再通透，看到那些怀抱病孩的焦虑母亲，跪泣床前的孝子，和吐着血仍一口口喊着“我想活”的病人，她仍深恨自己的无能。

　　默默地将各家各户的病人编纂成册后，她才想起未去拿药材，忙急匆匆地叫上将邪一起去村口提。

　　“你终于来了！”那官兵老远就跟她招手，“你那个丫鬟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你出来，只好先走了。”

　　“大哥，多谢你顾着。”清瑶心里憋得慌，说话也便闷闷的，“不知送来的药材在何处？我这就拿回去用了。”

　　“姑娘，你那丫鬟没买到什么药材。”官兵两手一摊，无辜地说道：“你别那样看着我。你的丫鬟说了，她今日跑遍了凉县县城和一些大的村落，都没有买到那个什么，什么麻。”

　　“升麻？”清瑶惊疑地问道。

　　“对对，升麻。”官兵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说明日去邻县买，打算多跑几个地方，让你吃晚饭的时候再过来取。”

　　“好，谢谢大哥。”清瑶一边往回走，一边满是疑虑。按理来说，升麻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药材，再小的药铺也该有一些才是，怎么会全县都买不到？

　　哎，威灵轩的药铺虽然遍布全国，却都是开在一郡的中心，这种小县城根本没有，如今想找自己人通融都找不到。

　　虽然觉得有些怪，但清瑶没有深想，只以为可能是县里的富裕人家为了防止疫病蔓延到自己家，就不择手段地把几家药铺都买空了。
　　她真正忧虑的是，如果没有后续送药过来，她现在带的只够维持这些人一日半的用量。

　　这一夜，虽还是处处有涕泣之声，但却有好几户人家传来了令人愉悦的消息。
　　这几个被阴云笼罩已久的小村子，仿佛终于见到了穿云而来的一缕阳光，感受到了死水中那丝波动的微澜。

　　而清瑶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日该怎么办？

　　肯定不能发足一日的量，否则若明晚还是没有新的升麻送到，后日只一顿便要断了药，到时候不啻于给人希望再狠狠推进绝望。

　　哀声叹气了半夜，清瑶决定第二日每人药量减半，好歹先把病情拖住了再说。

　　她给将邪的弟弟和母亲留了足额的分量，余下便按照一人一顿的量细心分好。

　　哪知还没分完，便听到院门外一阵喧闹。原来昨晚虽还是有十几个重症病人死去，但也有二十多人有所好转，现在正在将邪家院子门口等着取药。

　　他们一见清瑶开门，都眉开眼笑地喊着小神医。

　　清瑶望着他们，神色凝重地开口道：“各位都忘了我昨日的嘱咐了吗？好好在自己的房间等着，不要聚集在一起，必须要防止互相感染。”说罢疲惫地挥挥手，“一会儿我还是会挨家挨户诊脉送药的，以后不许再到处乱走了。”

　　那些人见她生气，忙不迭地道歉，一时间作鸟兽散了。

　　清瑶拖着沉重的步子，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回到正堂，仍专心致志地将药配好。
　　她带着将邪送药的时候，只解释说昨日本是一日两顿的量，只因匆忙事多忘了说明。今日这一包与昨日分量一样，可分成两份早晚煎服。

　　众人皆深信不疑，感激道谢。

　　遇到昨夜有人去世的人家，清瑶自免不了一番安慰与惋惜。但她心里竟然有一丝轻松，一是病人不必再遭受无谓的痛苦，二是少一个人自然可以少用一份药材。
　　她知道这种想法很邪恶，很不该，很不善良，可是这种念头根本止也止不住。

　　她是医者，医者没有太多的情感为死去的人伤痛。医者对死者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汲取经验，想办法造福活着的人。

　　清瑶便是这样，在多年耳濡目染的学习，和一年多来的亲身实践中摸爬滚打中，练出了一副比常人更加坚定冷硬的心肠。只要人没有在她面前当场气绝，她便可以不去想，以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心态来最大限度地趋利避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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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两本书之间奔命~不好意思啊baby们，蠢作者把时间设置错了！！！
我究竟为什么要双开啊啊啊啊啊啊！！
一定是鱼泡泡进了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