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二世祖的奋斗》谁掐谁尿床

28、黄泉

　　夕阳欲坠，九黎族派使者来交换尸体。

　　以监军身份暂时管理全军事务的少剑星，颤抖着接过秦武渊递来的死亡名单。怀着一种莫名的希望，少剑星死死地盯着名册，食指摩挲着纸边，良久。

　　秦武渊见他如此，心底一片黯然。他明白少剑星究竟在犹豫和害怕什么，但他捏着使者呈上来的遗物，却也明白，少剑星的犹豫不过是一场终究会被现实打破的自欺欺人。

　　上前一步，秦武渊把手心里的遗物呈给少剑星，唤道：“王爷”。

　　不需要任何多言，少剑星一眼就清楚，这就是当初褚阳周落在车舆里荷包，也是褚阳周只要活着、就一定不会丢弃的荷包。

　　因为那是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留给他和他母亲唯一的物品。

　　秦武渊见他神色怔愣，没有接过的动作，便安静地把撕裂到只剩一半的荷包放在他的手旁，喑哑道：“如果褚将军还在世的话，应该会希望把它交给王爷你吧。”

　　少剑星无言许久，心底没有一丝勇气去触碰破损的荷包。等他终于鼓起勇气，敢去翻开死亡名单后，第一排赫然入目的“褚阳周”三字，却又让他在刹那间意识到，尘埃落定了。

　　褚阳周死了。

　　多么可笑，这个见证了褚阳周父亲死亡、母亲死亡的荷包，最终又见证了褚阳周的死亡。

　　少剑星并没有任何笑意，但或许是感受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的荒谬，他的嘴角渐渐地向上抬起，眼神空洞，整个人坐在原地，僵硬地露出傻笑。

　　秦武渊见他长时间不曾说话，正准备安慰他几句，一抬头，却被他扭曲的表情一惊。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秦武渊慌忙喊道：“王爷！”

　　被突然的吼声唤回思绪，少剑星霎时间失去笑容。刚刚点起的烛光照在他额前的碎发，在眼眶边投落下一片阴影。

　　他的心底没有怒气，甚至没有任何能称为“情感”的东西。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荷包，无言许久。

　　他觉得这个世界混乱了，但是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混乱。等他拼命让自己从强烈的头疼里摆脱出来时，千言万语凝聚在嘴边，可最后他能说出的只有一句：“我想去看看他的……他”。

　　少剑星的嗓音沙哑此时已经沙哑地不像话。但秦武渊还是听出了他片刻的犹豫。他明白，或许少剑星只是不想说出“尸体”两个字，抑或许，少剑星觉得只要不说出那两个字，就能还怀有最后一丝“褚阳周还活着”的期望。

　　但那不过是无望的挣扎罢了。

　　“王爷，没有遗体”，秦武渊垂首。

　　少剑星眼睛一亮，心头刚刚升起一丝期盼。

　　却又听他道：“蛮族相信通过吃掉强者的，尸体，能够获得力量，所以……”秦武渊越往后说，声音越小，但是话语里的痛恨却随着声音渐小而越发清楚。

　　少剑星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可却还是呆呆地，像是什么都没有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秦武渊却不再解释，只是喑哑着嗓音，固执地重复着：“没有遗体”，伸出手，一指荷包，“只有这个”。

　　「谎言」，少剑星心想，话题又回到最初：“也许他还活着呢？”

　　可这次，秦武渊却再也没有解释，一叩首，转身离去。

　　整个营帐里只剩少剑星一个人，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少剑星手心里捏着半个荷包，模糊之中，仿佛看见当初褚阳周神色黯然，又似乎看见褚阳周神色淡漠后的一笑。可等他想抓住什么时，眼前除了这破碎的半个荷包，却空无一物。

　　*

　　「王爷变了」，副将站在秦武渊的身旁，忽然间喃喃自语。

　　秦武渊向着远处汗流满面，却依旧咬牙坚持的少剑星，一阵沉默后，道：“是变了。”

　　褚阳周死亡的消息已经过去近半个月。原本在边关掀起的巨大波澜和无尽痛苦，也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消散。将军的职位由秦武渊接替，军营上下的行事风格都向着秦武渊的行事风格靠拢。

　　所有人都到了褚阳周死后，唯独少剑星，仿佛还活在褚阳周生前。

　　“结束！”负责训练的百夫长呵道。随即走到气喘吁吁的少剑星身旁，朗声道，“监军大人，您需要休息吗？”

　　少剑星一抹汗，摇摇头。跟着众人随意灌了一口温水，尔后任由水流顺着面颊流进颈项。

　　百夫长便再不多言，只是心想：「从前我看不起这人，如今他倒真有了三两分将士的坚韧。」

　　但他哪里知道，少剑星唯一值得称赞的优点，并不是坚韧，而是那份近乎固执的愚蠢。或许，他可以接受褚阳周的死亡，可以接受褚阳周成为青史里一个略微带过的名字，但是，他怎么能够甘心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中遗忘掉他的存在？

　　一想到皇帝「姓褚的死了就死了，你别多在意」的诏令，又想到皇帝勒令让秦武渊替代褚阳周，却没有对褚阳周的死亡表现出丝毫的伤心，他的心底就涌起一股无尽的怒火。

　　他要报复。

　　「可报复谁呢？」少剑星的双眼失神，却仍旧不断地质问自己，「报复秦武渊吗？可他有什么错呢？报复皇……不不不，不能这样想，不能。那还能报复谁呢？……蛮族将军，对，蛮族将军。可是单单一个蛮族将军就能让褚阳周死去了吗？不可能啊。那还有谁呢？还有谁？……还有我。」

　　他喃喃自语：“如果我不是个废物的话，也许还能把他就回来罢。”

　　少剑星的头脑昏昏沉沉的，没个清醒。但“蛮族将军”和“我”两个词，就像是在深夜里忽然在半空中升腾而起的烟火。他不知道这阵烟火是对是错，但他只能死死地抓住这一丝活下去的支撑。

　　百夫长看见少剑星上气不接下气，但仍旧咬牙坚持。心底有轻视，有敬佩，同时又想起秦将军的嘱托，遂喊道：“训练结束，回营休息。”

　　听见这话，少剑星止住脚步，本打算停在原地，却因为气力耗尽，一个趔趄，直接倒在原地。没等其他人前来搀扶，他自己起身，仿佛对疼痛毫无感知，恰如行尸走肉般朝着自己的营帐里走去。

　　明明已经看见过很多次，但再一次看见少剑星眼里的空洞，百夫长还是不由得冷颤。

　　而百夫长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旁边的士兵小声嘀咕道：“这王爷怎么回事。高官厚禄的，怎么还跟要死了一样，不会是中邪了……”

　　那士兵没说完，突然瞟过百夫长一眼，想来是怕他训斥。

　　但百夫长却没说什么，嘴上嘱咐道：“别瞎说，快回营”，只是内心却翻滚着冷意。因为，谁也不知道，眼里含着死志的人究竟能做出些什么。

　　少剑星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训练结束，他回营换了件便装，尔后就是鬼使神差地走向马棚。

　　「也许并不是鬼使神差，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少剑星心想。空洞无神的眼睛里陡然间涌起一股冲动。

　　他抚摸着褚阳周死后被“完璧归赵”的的卢马，摸了摸它生出些髀肉的马腿，似悲似叹：“你在想他？”

　　的卢马没有任何回答，一如往常地吃着马槽里的草。

　　少剑星抵住它额间的方块状的白，右手拢住他的嘴，语气肯定：“你在想他。”

　　的卢马还是在吃草，没有任何回答。

　　少剑星推开马栏，解开疆锁，给它安上马鞍，飞身上马，朗声道：“的卢，都说你这马是厄运之马，但凡以你为坐骑的人，难得善终。可你能甘心吗？”

　　“我不甘心！”没期望的卢马的回答，少剑星自己先是大笑，又是大叫，“的卢，若是你有灵，就带着我一路深入北川城军营，直取蛮族头子的首级。若是你无灵，也请引着我死在蛮族人的刀剑之下！”

　　少剑星的喊声引起周围马儿的一阵惊，也引得照看马匹的小兵的一阵惊慌。他刚开口吼道：“王爷，不要肆……”

　　却见少剑星一扬鞭，大笑道：“的卢，走，你我也可共饮黄泉水罢！”而原本冷静吃草的的卢马，也像是通人性般发出一声悲鸣，随后马蹄长驱，呼啸而去。

　　“……意妄为”，小兵磕磕绊绊地说完最后三个字，头脑却好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跌坐在地，听着整个马厩里群马的嘶鸣声，看着远去的的卢马，良久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起身，边跑边喊，“秦将军，不好啦，王爷带着的卢马逃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