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疯长》黄葛树

11、第十一章

　　打火机要送到县东边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院改造的作坊里，离城北挺远的。
　　下了车子，吴潇和叶婵一起把麻袋从电动三轮车上抬了下来。

　　小院的主人是个看上去像是那种自扫门前雪的中年女人，有些冷漠的长相。她见到叶婵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例行公事问道：“数量对吗？”

　　叶婵从口袋里拿出来那只摔坏的打火机：“有一只损坏了。”
　　虽然即使不说，那女人也未必能发现。但是叶婵不想这样。
　　谁吃口饭都不容易。

　　女人点点头，在随身携带的一个破旧牛皮纸本子上记下来。
　　然后把麻袋搬进了屋子里，说：“稍等一下，我再数一遍。”

　　吴潇和叶婵便在院子里等候。

　　吴潇环顾了一下小院，很破旧，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像农村的土坯房一样，从外面看谁都看不出来是个作坊。
　　当然也不是全是作坊，还有两间屋子，看着像居住的。

　　吴潇觉得没意思，便找叶婵说话：“你给他们安装打火机，怎么算工钱的？”

　　“安装一个两分钱。”叶婵说道。

　　吴潇有些吃惊：“这给的也太低了吧。”一个打火机看起来也不算好安装，才能赚两分，典型的压榨劳动力。

　　叶婵笑了一下，是很无奈的笑，她拿出口袋里坏掉的打火机对吴潇说：“这种打火机，在小卖部里也就是一块钱一个，其中还包含了成本钱，各层代理、以及批发商赚的钱，小卖部的老板自己也要赚。这里面就属人工费最不值钱。”

　　是和富士康是一个道理吧？吴潇心想。

　　“那损坏一个要赔多少钱？”吴潇又问。

　　“坏一个五毛。”叶婵声音很平静。

　　二十五个打火机。吴潇在心里算了一下，觉得这个数字大的可怕。
　　就因为摔坏了这一个，叶婵就要白白安装二十五个打火机。

　　她突然就想明白为什么叶婵买个笔芯都要去批发商城了。
　　于她而言省下的不过是一块钱，什么都做不了的一块钱，但于叶婵而言则是五十个打火机，还是在不能损坏的情况下。

　　心里就突然很可惜。
　　吴潇皱皱眉头，小声对叶婵说：“那个打火机哪儿坏了？我看着好好的呀。”

　　“这里，”叶婵把把打火机拿到吴潇面前，指着调整火苗大小的开关道：“这个开关摔没了，打火机不能调整火苗大小。”

　　“……”吴潇：“这就叫坏了啊？我看着根本不影响使用，可能别人买了打火机，直到用完都不会调一下的。”
　　要是她是叶婵，她肯定不会主动说。

　　“但它确实是坏的，”叶婵把打火机装进口袋里：“没理由让别人花钱买个次品回去。”

　　吴潇看着叶婵，突然有了一种眼前的人很伟大的感觉。

　　啧啧，贫贱不能移啊这是。
　　五讲四美好青年。

　　老板娘已经清点好了打火机，出来的时候拿了两张一百块，给了叶婵：“这次的工钱。”

　　叶婵一怔：“我弄坏了一个，应该赔五角钱。”

　　“没关系，”老板娘摇摇头：“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点。”

　　“嗯……谢谢您了。”叶婵接过了钱，向老板娘道声谢。

　　然后就准备和吴潇一起回去。

　　老板娘突然又喊住了她：“那个……叶婵，最近你妈妈怎么样了。”她问的有些犹豫，表情也有些为难一样。

　　“啊……”叶婵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吴潇明显感觉她情绪一下子沉了：“还可以吧。”
　　一般而言，这种话的答案，挺好的就是一般，还可以就是不可以。

　　“哦……”老板娘叹了口气：“要真有什么难处了，可以来找我，我也能尽力帮衬点。”

　　“嗯，谢谢您。”叶婵冲着老板娘勉强地笑了笑。她鼻子有些发酸，声音也略哑。
　　连一个尚且算不上很熟悉的人都……这是一种有些悲凉的感动。

　　现在已经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摆摊修自行车的早回家了，得到下午三点才开工，吴潇索性把叶婵送到家了。

　　叶婵家所在的小区，吴潇之前帮她妈送货的时候从外面经过过几次，这是第一次进来。
　　不由感慨，外面看上去虽然破却还勉强能看，里面却是实实在在的贫民窟风格了。

　　一路上颠颠簸簸，颠到人怀疑人生。
　　如果不是屁股都麻木了，吴潇觉得自己肯定能感觉出来屁股破成四半。

　　叶婵看的很不好意思：“你把我送到这里就行了，里面更难走。”

　　吴潇摇摇头，故意恶狠狠道：“那哪儿成啊，我来回送了你一趟，不得去你家蹭顿饭吃？不然不亏死了。”

　　等送叶婵到楼下，吴潇刚要走，却听见叶婵说：“把车子停这里就好了，我家在三楼，一起上去吧。”

　　她有些意外。
　　哟，原来叶婵是把自己刚刚那句话蹭顿饭当真了。

　　吴潇和张晨雨因为之前有小混混前科，满嘴跑火车惯了，十句话里面五六句都是随口开玩笑的。她们自己也下意识不当真。

　　但毕竟叶婵不知道。
　　这个实诚的孩子应该不想欠她人情。

　　吴潇能感觉出来叶婵是哪种人。
　　那种打火机哪怕坏了一点儿也不会用欺骗的手法蒙混过关。

　　那能怎么办？
　　废话，顺水推舟呗。

　　上了三楼，叶婵打开门，吴潇跟着走了进去。
　　茶几旁坐着一个苍白的女人。

　　吴潇楞了一下。
　　第一反应，瘦不瘦果然是先天基因决定的。
　　第二反应，幸好叶婵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叶婵她妈妈要是去演白骨精，应该能省下来一大笔化妆费。

　　女人看到了叶婵身后的女孩，疑惑道：“婵婵，这个小朋友是谁啊？”不过声音倒是很温柔，没有一丁点的攻击性。

　　哈哈，小朋友。
　　吴潇乐了。

　　这个称呼有点儿可爱。
　　吴潇小朋友，啧啧。
　　十几年没人这么喊过她了。
　　心里就不由得对叶婵的妈妈产生了些好感。

　　“是我同学，吴潇。今天路上摔倒了，她帮我送的打火机。”叶婵淡淡地解释。
　　“哦，”叶婵妈妈笑了起来，语气越发温柔亲切：“原来是婵婵的同学啊，欢迎到我们家来玩。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

　　见吴潇笑着说好。
　　她又道：“先在沙发上坐会儿吧，我去帮你倒杯水。”

　　“阿姨，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不渴。”吴潇拒绝道。
　　但叶婵妈妈还是执意起身帮她倒了一杯。

　　“我去做饭。”叶婵突然站起来，朝厨房走过去。
　　“我帮你吧——”吴潇刚进厨房，又停了下来：“哎，算了，我也不会做饭，不帮倒忙了。”然后嬉皮笑脸地对着叶婵说道：“那就麻烦叶大姐了。”怎么看怎么厚脸皮。
　　脸皮厚的咬都咬不动。

　　吴潇走到客厅里坐下，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边缘。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没错，太奇怪了。
　　叶婵和她妈妈的关系。
　　刚刚没注意那么多，现在回忆起来，真有些细思极恐。

　　先是叶婵回到家，和她妈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冷冰冰的，没有一丁点母女间的亲昵。
　　再者，叶婵妈妈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欢迎自己来她家里玩以及邀请自己留下吃饭，而不是关心叶婵有没有摔伤。
　　明明已经知道女儿摔倒了，第一句话难道不是“摔到了哪里？有没有事？”才对吗。

　　吴潇所知道的叶婵，别说叛逆，简直是除了体之外德智美劳全面发展，依照设定这样的人很难和家里闹别扭。
　　难不成……是她妈虐待她？吴潇皱了皱眉头。

　　可是，眼前的女人这么瘦弱，这么弱不禁风，而且人也很温柔。
　　吴潇怎么都想不到她虐待自己女儿的场景。

　　当然这也说不准，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人家的私事，自己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吴潇强行把思绪放到别的地方，她环顾了一下叶婵的家。
　　呃……
　　说好听点，干净整洁，整洁的像是没人住过一样。
　　说难听点，家徒四壁，穷的只有打火机，还都是没有装完的打火机。

　　叶婵打开冰箱的门，家里只剩下一小把青菜和两个鸡蛋。
　　怎么可能够三个人吃的啊，而且现在家中还有客人。

　　她叹了口气，解下来围裙，走出厨房。
　　说道：“家里没菜了，我出去买些菜。”
　　“我和你一起去吧。”吴潇放下了水杯，站起身。不然她自己在叶婵家里呆着太尴尬了。

　　叶婵家小区附近有一个菜市场，很小，秉承着城北的整体风格，走破破烂烂的贫民窟道路，不过价格倒是比别的地方稍微便宜一些。

　　叶婵心想吴潇好歹是客人，而且人家今天帮了她那么大的忙，便走到肉摊前，决定买些肉回去。

　　吴潇却制止了她：“别了，昨天晚上吃肉吃的太多了，感觉有些不消化，今天吃些素菜吧。”

　　叶婵睁大了眼睛：“昨天晚上吃的居然到今天中午都没消化？”骗谁呢？

　　吴潇挑挑眉：“看不出我还有那么林妹妹的一面吧？”

　　叶婵当然明白吴潇的好心，她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说：“吴潇，你不用这样。”不用刻意为了替她省钱而说这样的谎话。

　　吴潇点点头，看着叶婵的眼睛：“我知道。叶婵，你也不用这样的。”如果我知道我今天来会给你带来这样的负担，那我一早就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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