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疯长》黄葛树

10、第十章

　　叶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在洗手台前洗漱的时候，就看见自己脸色苍白两眼无神。
　　跟个女鬼似的。

　　她给自己做了一份早饭，吃完后复习了一遍昨天记的单词，然后装好茶几上剩下的几个打火机，一起放进了史丹利复合肥的袋子里。

　　刚要出门。
　　叶婵脸上终究是露出了挣扎和不忍的表情，转身回家给她妈也做了一份早餐。

　　算了算了，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给她找气受。

　　叶婵现在不想看到那个女人，明明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你们都欺负我，我天底下最可怜”的柔弱样子，但骨子里的自私冷漠真的能让人心寒。

　　那又什么办法呢，谁让那是她妈。

　　扛着史丹利复合肥下楼的时候，叶婵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仓央嘉措的一句话。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

　　这是她在原来的学校上高一时偶然听见班里面的女生念的。
　　叶婵其实不喜欢这种一听就虚无缥缈到离地三尺的句子。

　　她越琢磨越觉得这句话没道理。

　　应该这样说——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都不是闲事。

　　生下来这种事是你能决定的吗？
　　怎么可能！

　　在另外两个人闲着没事决定把你生下来的时候，你只是一个没有脑细胞无法思索更别提说话的胚胎，然后就被稀里糊涂培育成了人形，被莫名其妙生了下来。

　　至于死，人不就是活着活着就死了吗？还有更顺其自然的事吗？

　　两件非常容易的闲事，闲到你根本不用花脑子去思索，只用听天由命地执行就好了。

　　但在属于两个时间点划分出的区间内，无论哪一件事，都无法如此随便、如此顺其自然地做。
　　她错不起。

　　张奶奶前两天腰间盘突出了，被女儿带着去市里面的医院看病。
　　叶婵连牡丹牌三轮车都没的骑。

　　她牵出来自己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找到一捆塑料绳，把史丹利复合肥捆在了车子的后座上。
　　然后艰难地骑了上去。

　　城北路破，坑坑洼洼的，车子一颠一颠，颠的叶婵头疼。
　　没睡好就容易这个样子。

　　*

　　吴潇上午去帮店里给超市送货，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前面有个人影。

　　哟，是叶婵。吴潇有些意外——
　　居然没看见史丹利的好朋友红牡丹。

　　吴潇骑的是电动三轮车，刚想加速过去和叶婵打个招呼，就看见路那头迎面过来了一个中年妇女，骑了一辆电动自行车。

　　本来该走路的右边，但那中年妇女逆行，骑的还飞快，经过叶婵时，把叶婵一下子撞倒了。

　　碰的一声，连人带车摔在了路边，塑料绳绑的不够紧，史丹利的口子裂开了，打火机散了一地。

　　中年妇女愣了半秒，似乎是要回头。

　　然而，在脖子转了一半的时候，脑子突然追了上来。
　　傻吧你，这时候回头，万一人真有什么事怎么办？

　　脑子强行把脖子扭了回来，她一拧车把，速度开到了最大，显然要溜。

　　吴潇一下子傻眼了。
　　这情况来的太突然。

　　就在那短短的一秒多中，她脑子里闪过了两个念头。

　　第一个，史丹利复合肥里面装的居然真是易燃易爆物品，自己居然随口猜对了。
　　第二个，在你潇姐眼皮子底下撞了人就想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想的有点多。

　　看那妇女迎面骑过来，离得越来越近，吴潇放慢了速度，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两米，一米，零点五米……
　　瞄准，出脚，正中目标！

　　只听“哐当”一声，中年妇女被踢倒在路边，吴潇用的力气很大，显然她疼得不轻。
　　而且，由于这一脚来的太过突然，中年妇女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车把都没撒开，轮子摩擦着地面转了得有十多秒，刺啦刺啦——

　　妇女咬牙切齿，脸皱的像一朵菊花，骂道：“你他妈有病？没事找事——”

　　“你再骂一句试试。”吴潇抱胸，翘着二郎腿坐在底盘稳重的电动三轮车上，凭借体型和高度优势碾压妇女：“撞了人就想跑？你怎么不试着插根鸡毛上天呢？”

　　她眼睛眯着，嘴角一边翘了起来，露出一个极度嘲讽的微笑。

　　痞，太痞了！就跟街边刚打完了架坐在马路牙子上抽五块钱一包烟的小混混似的。
　　但却该死的有魅力！

　　“撞就撞了，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啊？归你管吗？”中年妇女虽然输了气势，但是语言不能输，立马怼了回去。

　　“行啊，那我告诉你，你刚刚撞到的人是我干妹妹，我罩着的！”吴潇瞥了她一眼，拿出来手机道：“你再多逼逼一句，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叫来二百个光头，把你揍成马赛克？”

　　那妇女一看吴潇就不像是什么正经女青年，一时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好害怕啊。

　　首先是她理亏，撞了人就想跑；其次，哪儿有正经女孩骑着电动三轮做出来这种动作呢？万一真是啥混社会的……啧，这个年龄的小年轻个个不要命。

　　溜吧溜吧。妇女牵起来电动车，面色不好离开了。

　　“你给我等着。”她抛下了一句没什么威力的警告。
　　声音太小，不知道是说给社会女青年吴潇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妇女走后，吴潇骑着电动三轮车来到叶婵跟前。
　　下了车，皱皱眉头，伸手在叶婵眼前晃了晃：“叶婵，你没事吧？”叶婵还是发愣，吴潇小声说了句：“不会撞傻了吧。”

　　“没事，刚刚……谢谢你了。”叶婵摇摇头，把塑料绳解开，又把地上散落的打火机捡起来，仔细检查完，放到史丹利里面，袋子立在一边。她把自行车牵起来。

　　“这边还有一个呢。”吴潇走到一个小角落，拾起来最后一个打火机，递给叶婵。

　　叶婵接过来，看了看。
　　摔坏了，打火机调整火焰大小的按钮被摔断了。虽然不影响使用，但它确实是坏了。

　　“谢谢。”叶婵又说了一句。
　　“害，谢什么呀，”吴潇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刚刚不说好了吗，你是我干妹妹。”

　　叶婵：“……”
　　这决定还真是随便。

　　路对面不远正好是吴潇家的酱菜店，吴潇看叶婵的手在摔倒的时候擦破了皮，便对她说：“先去我家店里吧，我拿创口贴给你包一下。”

　　她俩一起把一麻袋打火机放到了电动三轮车上，吴潇骑了过去。叶婵的自行车链子被摔断了，没办法再骑，她便把车子牵过马路。

　　吴潇从店里面拿出来一只小医药箱，里面有碘酒和创可贴，她把东西递给了叶婵。
　　叶婵愣愣地看着她，居然忘记接过来了。

　　吴潇直接把东西塞过去，笑着说：“发什么呆呀，等着干姐姐帮你上药？”
　　啧，这个干姐妹的梗怎么还过去不去了？

　　叶婵被她这么一噎，原本感激的心情都消散了一半。低着头，闷声用棉签沾着碘酒擦伤口。

　　半天，吴潇突然听见叶婵问她：“你几月份生的？”
　　“六月的。”吴潇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婵说：“我是三月份的，我比你大。”
　　她想表达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吴潇乐了。她没想到叶婵居然还沉浸于这个梗，自己都快忘记了。
　　于是，吴潇不在意地摆摆手：“行吧行吧，你大你是姐。”然后嬉皮笑脸地喊了一句：“叶大姐好！”

　　叶婵：“……”
　　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个样子的女生呢？
　　她郁闷了。

　　等叶婵处理好伤口，吴潇把医药箱放回去，出来问叶婵：“你出门带那么多打火机做什么？”
　　这个问题太令人好奇了。

　　叶婵把史丹利的口子扎好，回答道：“我和我妈给别人安装打火机赚钱，普通的手工活。”

　　她不愿意多说，吴潇也就没再问细节，只是道：“那你刚刚是要把安装好的给人送过去吧。”

　　“嗯。”叶婵点点头。

　　“走吧，我骑电动三轮车，帮忙送过去，你坐在后面指路。”吴潇站起身，把店里的门锁上。

　　叶婵看着她，没动，过了几秒才说：“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她想说自己有车子，可是那车子偏偏断链子了，只好改口：“我可以先去把车子修好。”

　　吴潇开玩笑道：“那是要我先在这里帮你看着打火机吗？别了吧，一个两个还行，一麻袋真有些发毛了，易燃易爆物品怪吓人，我胆子小。”

　　“不会爆炸的。”叶婵解释：“这里面是压缩的液态丁烷，一般不会泄露，另外打火机的电池也很稳定……”她企图从学术角度帮助吴潇克服内心恐惧。

　　“害，你怎么还当真了。”吴潇笑的更厉害：“我刚刚就是开个玩笑。主要是修自行车的离这边挺远，而且链子断了不是一两分钟就能修好的，你一来一回，恐怕下午才能把打火机送过去。”

　　“嗯……那你家的店没问题吧？会不会影响生意。”叶婵还是有些犹豫。

　　“没事的，我家酱菜主要是靠批发赚钱，零售一上午也卖不了多少。”吴潇帮叶婵一起把一麻袋打火机搬到了电动三轮车上，让叶婵坐在车厢里的座位上。

　　然后自己坐在前面，一拧车把，转头笑着对叶婵说：“抓紧，别再摔一次了。”

　　“看路！”叶婵被她这一回头吓得胆战心惊。
　　总觉得吴潇这人有点儿不靠谱。

　　“放心，我骑这辆车骑了快两年了，都有默契了，翻不了。”
　　叶婵：“……”她是怕翻车吗？还有，这跟默契不默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