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疯长》黄葛树

16、第十六章

　　吴潇平时上课不怎么听，现在叶婵坐在她旁边，也不好光明正大地看老幼通俗读物或发呆，她就分出来一点儿精力听课，分出来一点儿精力看叶婵在做什么。

　　叶婵在听课前是有预习的，笔记本上早就列出来这节课的重点和框架了。
　　老师讲的时候，她就在笔记本上作补充。

　　22班成绩不好，学风混乱，老师往往要抽出来很大部分时间去维持课堂秩序，这些训话的功夫，她就拿出来书桌角上的单词本，抽空记两个。

　　太认真了。
　　吴潇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学生。

　　化学课快下课的时候，老师突然顿住脚步，叫了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出来。

　　是化学奥赛的事情。

　　高二的时候有各种科目的奥赛，其中属化学和生物最为简单，但生物奥赛含金量太低，所以，大家一般都是选择参加化学奥赛。
　　当然，这里的大家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家，多数是他们隔壁的尖子班学生参加。

　　如果在奥赛中拿到了国奖，很多大学都是给降分的，拿到省二以上的奖项，也是可以去参加许多985、211的自主招生。

　　“学校很重视这次化学竞赛，甚至请来了XX师范大学的一个教授来给大家开讲座，讲一些相关方面的知识，咱们隔壁23班尖子班是全部都参加的，我觉得你们几个成绩也不差，可以一起过去听一听。”

　　化学老师道：“特别是叶婵和吴潇，叶婵你的成绩本来就那么好了，要是奥赛得奖，算上附加分说不定就能上清华北大。至于吴潇，虽然你的语数外成绩排名在年级里还不是太靠前，但我一直都觉得你挺聪明的，将来有了这块敲门砖，去参加自主招生，上个211也不是问题。”

　　等化学老师说完走后，吴潇悄悄问叶婵：“这个化学奥赛，你打算参加吗？”

　　“不打算，对化学没什么兴趣，”叶婵答道：“而且，就算是不靠这些附加分，我将来也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

　　吴潇笑了，打趣她：“哎呦，社会叶大姐啊，瞧这自信。”

　　“我只是在客观陈述一件事实。”叶婵又问吴潇道：“你是什么想法呢？我觉得化学老师说的很有道理，依你现在的成绩，虽然也能上一本，但是离重点大学还有很大差距，如果有了自主招生加分，就直接能从中下游一本跳到211。”

　　吴潇摇了摇头，说：“但我也不怎么想参加。”

　　“为什么？”叶婵显然很吃惊。吴潇不是那种自我放弃的学生，明明有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伸伸手就能碰到，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吴潇叹了一口气：“这么说吧，我将来不管考好烤坏，都会在本市上大学，一来我没有什么非上不可的大学，二来，我妈也离不开我。唉，一句话说不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叶婵点点头，也没再问。

　　但是，奥赛这件事情，却如同一个种子，在她心里面播下了，长出了一株小小的苗。虽然一直在提醒自己不去也没关系，但内心还是有些不甘。

　　是的，叶婵确实是对化学没兴趣。但是那些参加奥赛的人，又有几个真的感兴趣的呢？
　　不过是图那些附加分罢了。

　　尽管对自己的实力有把握，但谁也说不准到高考的时候有没有万一。多一个机会，就多一分保证，叶婵谨小慎微惯了，她太期待这份保证了。

　　然而，化学竞赛并非是报个名，听两节课那么简单。
　　暑假的时候，还有一个主办方办的化学奥赛夏令营，在n市的大学里举行。那时候会请一些大学教授，专门为学生系统地讲课。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想要拿省一等奖以上，夏令营是非去不可的。

　　叶婵去不了，她没有钱。
　　以她妈妈现在疯狂的状态，明年还有没有地方住都是个问题，别说什么夏令营了。

　　叹了一口气，叶婵拿起桌角上的单词本，继续记单词。
　　她只能靠自己。

　　“别学习了，这都下课了，就给自己的大脑放个假吧。”

　　吴潇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桌子上的作业本说：“陪我一起去五楼送个物理作业呗。”

　　叶婵点点头，起身要帮她搬，吴潇却连忙笑着制止：“不用帮忙搬了，这些作业也不重，我自己搬都没什么感觉，你陪我走一趟就好了。”

　　五楼和一楼距离太远，吴潇这也是那么长时间第一次来，不由得震惊了。
　　五楼全是文科班，是个神奇的地方，到处弥漫着浪漫主义氛围。

　　走廊上全是小情侣，时不时有人大庭广众下就亲亲抱抱，有男女，也有女女，也有男男。
　　得儿，这样一比，他们一楼的可真惨，人家亲/嘴，他们只能吃亲/嘴烧。吴潇在心里默默感慨。

　　倒不是想谈恋爱，只是出于人本能的追求自由。
　　这份自由人家文科班的有，他们就没有。太惨了。

　　突然看见了熟人，那个曾经跟吴潇和叶婵都表白过的文科班女生，此时正把另外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压在栏杆上亲。

　　吴潇震惊了，这才多长时间啊，那女生已经喜欢过三个人了。不，不对，可能不止三个，光是她知道的，目前就有三个。
　　贵圈真乱。

　　这样一想就不由得回忆起曾经一些不美好的东西，吴潇内心很烦躁，把头转过去。

　　却看见叶婵倒是一脸镇定。

　　吴潇戳了戳叶婵，指着那个女生，问道：“你怎么看？”

　　叶婵说：“这种事情挺普遍的，我不是恐同分子。”

　　吴潇挠了挠头，别扭地笑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听说，这个女生挺花心的，你怎么看她们这种人？”她没说自己看见过那女生和叶婵表白，毕竟是偷看，不光明正大。

　　“我不知道，”叶婵顿了半秒，茫然回答道：“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感觉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哦，好吧。”吴潇有些失望，但并没有追问。

　　叶婵确实没有说谎，她对人际关系并不敏感，甚至从未想过要和别人建立多么亲密的关系，现在所有的关系中，只有一个让人失望的老妈。

　　她仅仅是度过眼前艰难的时光就很不容易了，未来太遥远，遥远的不可期。而且，她这种有缺陷的性格，以后多半会孑然一身吧。

　　到了屋里办公室，马亮接过物理作业本，却没让吴潇她俩先回去。

　　马亮问：“那个化学奥赛的事，你们化学老师应该说了吧。你俩打算参加吗？”

　　吴潇回答：“不打算啊，对化学没什么兴趣。”

　　“什么？兴趣？”马亮的声音透着怒气，一下子提高了不知多少分贝，震的吴潇面部狰狞：“明年就高考了，你在这里跟我谈兴趣？什么兴趣都往后面放一放，等你考上大学，想怎么搞怎么搞。”

　　“能考上能考上，”吴潇嬉皮笑脸地打哈哈：“现在大学扩招那么厉害，参加了高考的有几个没学上啊。”

　　马亮冲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唉，吴潇啊吴潇，你让我怎么说你？从上高一带你们班开始，我就觉得你和别的学生不一样，特聪明，只要肯努力，清北绝对没问题。你知道吗，咱们县上一次出清北，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我那么指望着你能给咱们县挣个面子……”絮絮叨叨个不停。

　　吴潇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终于打断他：“老师，你不要再说了。哪怕是成绩够，我也不会去清北。”

　　“这……”马亮语塞，叹了口气，摆摆手：“半大孩子最熊了，根本管不了，回去吧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叶婵也感受到了吴潇周围的低气压，主动找她说话：“怎么回事啊？那么大怨念，清北得罪你了？”

　　“不是，就是单纯不喜欢。”吴潇摇了摇头，又问叶婵：“你目标的学校是清北吗？”

　　叶婵一愣：“不是。”

　　吴潇说：“我还以为你们学霸都是向往清北的呢。”

　　叶婵想了想，说：“我也不是不向往，只是有更想去的学校。”

　　但像吴潇这种对清北如此抵触的人，叶婵也是头一次看见。

　　确实，从上幼儿园开始，大部分孩子都被家长灌输着清北最好，要努力上清北的意识。要不是后来成绩实在不允许，大部分人脑子里最烦恼的事情，大概就是“清华北大，我该上哪个。”

　　要不是后来那件事，吴潇恐怕也是这样想的。

　　那年，她爸带着小三，一起来她家里闹离婚的事情。
　　吴潇和她妈都很愤怒，和那两人打的不可开交。吴潇虽然只是个小学生，但狠起来是真狠，她抓破了小三的脸，薅掉了小三的一缕头发，还朝着她爸那个渣男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

　　那两人虽然不要脸，但终归是大人，不敢真打一个小孩。
　　最后，她爸发泄一般踢倒了门外面电视用来接收信号的仪器，带着小三愤然离开。

　　那年，这个小破县城奇迹一般出了两个全市前十，一个上了清华，一个上了北大。

　　全县疯了似的，母校给点歌，教育局给点歌，县政府给点歌，亲戚朋友给点歌。
　　县电视台放了一天的歌，就为庆祝这俩清华北大。

　　那天，因为吴潇家的信号接收器坏了，所以只能看县电视台这一个频道。
　　她听了整整一天的《花好月圆》、《常回家看看》和《今天是个好日子》，连续循环，广告都没有的那种。

　　吴潇哭的喘不上来气，去他的好日子，去他的花好月圆，去他的常回家看看。
　　她宁可看一天的史丹利复合肥广告。

　　从那天起，清北两个字几乎成了吴潇的噩梦，倒不是因为它们本身怎么了，而是，只要一想到这两个字，幼年时所经受的那种仿佛快要死掉的绝望，便会铺天盖地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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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吴潇&叶婵：我们是清北得不到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