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疯长》黄葛树

3、第三章

　　吴潇和张晨雨从车棚里取出来电驴，骑上回家。

　　初春的F县还是很冷的，张晨雨冻得缩了缩脖子，但放学后兴致却很高。

　　她兴奋地问吴潇：“太好了，明天就是星期五了，周末有没有想好干啥？”
　　一中大概是全江苏省为数不多的到了高二还有双休的学校。

　　吴潇无语地看着她：“别高兴的那么早，忘了建哥说明天要月考的事情了吗？”

　　“月考这种小事，哪里有周末重要？”张晨雨十分无所谓。

　　“身为学渣你还骄傲上了是吧？”

　　这世界上真正不担心考试的，大概只有两种人，学霸和学渣。学霸是胸有成竹，不管怎么考都是好成绩，学渣恰恰相反，死猪不怕开水烫。月考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多了几个小时的睡觉时间。

　　吴潇和张晨雨都回了家里的店铺。她俩是死党，从小玩到大，店铺也是紧挨着。

　　在城北老城区的某条老街上，吴潇家卖酱菜，张晨雨家卖黄桥烧饼。

　　吴潇刚一进店，就看见她妈已经在收摊了，把大大小小摆在外面的酱菜坛子往小店里收，吴潇也过去帮忙。

　　她搬起店面前车摊上的一个不锈钢酱菜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纸，定睛一瞧，不正是自己昨晚上写了一半的英语试卷吗。

　　啧，本来今天只是和张晨雨开个玩笑，没想到英语作业真的被她妈拿去垫酱菜了。

　　于是，吴潇捏起被酱菜汁污染了的英语试卷，皱着眉头问她妈：“妈，你咋拿我的英语试卷垫酱菜啊，今天上课我都没找到。”

　　“害，垫就垫了，一张试卷而已嘛。”她妈不以为意。

　　吴潇她妈只有小学学历，周围也都是些文化水平不高的人，所以对教育也就不大重视。吴潇想上学，她就让她上，但是从来不管女儿的成绩。
　　何况这几年一直有大学生不好就业的新闻传过来，吴潇她妈更是觉得上学无用，常常对吴潇说：“将来你要是毕业了不好找工作，千万别学那些年轻人到处北漂什么的，就回家来继承我的酱菜店，咱们赚的也不少。”

　　这是大实话，她们家店虽然小，但却是整个县城做的最好的一家，许多超市、饭店都来这里批发酱菜，收入可观。

　　因此吴潇妈一直有让女儿继承衣钵的打算。只是吴潇每次都会用“再说吧”搪塞过去。

　　母女俩很快收拾好了店铺，一人骑一辆电动车，回家。

　　一路上，吴潇妈一直在和女儿讲今天发生的有趣的事，以及生意怎么样，赚了多少钱。吴潇也不说话，她妈愿意说，她就听，尽管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虽然店铺在破旧的老城区，但是俩人现在却住在几公里外新开发的一个高档小区里。没办法，毕竟是隐形富豪。

　　晚上回到家，吴潇一改往日要么看电视、要么倒头就睡的习惯，居然坐在台灯前学习。

　　“哟，这么晚了还学习，不睡觉？”她妈也有些吃惊。

　　“明天要考试呢，今天多复习一会儿。”

　　“好吧，不过记得早点睡。”她妈劝道：“别太累着自己，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呢？还不如咱家开酱菜店赚钱，以后你就和妈一起干，也不用跑外地去……”

　　吴潇知道她妈又要开始给自己洗脑了，瞬间头大，耐着性子听完，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坐在台灯下复习。

　　*

　　一中的月考并不太正式，就是每个班级把桌子拉开了，老师发试卷，学生做试卷，时间一到，收上去。

　　每场考试，学渣张晨雨都用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把仅有的一些会做的题做完，再用十几分钟编上别的题目，便开始心安理得地睡大觉。

　　瘸子里的将军吴潇不止于此，她会做的题目还是不少的。把会做的做完后，她并不觉得困，便开始托着腮发呆，或者是偶尔张望，百无聊赖地观察一下别人都在做什么。

　　离考试名义上还剩下二十分钟，但对于22班来说，其实已经结束了。

　　众人要么和张晨雨一样睡觉，要么和吴潇一样无所事事。

　　只有叶婵不一样。

　　吴潇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老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关注叶婵，就连考试的时候，她也时不时用余光朝叶婵坐的地方扫过去。

　　叶婵做的很快，但不是像张晨雨编答案那种快，她在非常认真地做题。并且，做完之后也没有松懈，吴潇数着叶婵大概已经把试卷检查两遍了。

　　谨慎的与她周围充斥着的那种懒惰、懈怠、自暴自弃的空气格格不入。

　　最后一场化学是在晚自习考的，考完后，众学渣喜笑颜开。
　　成绩这玩意他们从来不在乎，重点是明天就是周末。

　　张晨雨书包都没打算往家里带，拉着吴潇就回去：“辛苦了五天，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吴潇无语：“你又不学习，怎么还给辛苦上了？”

　　张晨雨耸耸肩，有理有据：“起早贪黑，来自己不喜欢的地方，不能做想做的事，本身就是一种辛苦。”

　　吴潇睁大了眼睛，挺吃惊。她以前没发现，张晨雨还挺有哲学气质的。

　　临走前，吴潇不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叶婵。

　　明明已经考试结束了，她却没有动，似乎是拿起桌角上的单词本，想要在回家之前再记几个单词。

　　这怎么跟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似的？吴潇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

　　周六上午，吴潇她妈骑着电动三轮车去给超市和饭店送货，吴潇就帮忙看店。

　　无所事事地在店门口坐下，吴潇一边捧着手机追剧，一边掀开一个酱菜坛子，取出来一根胡萝卜。
　　这坛酱菜是两天前才腌下的，未全入味，胡萝卜略酸略咸，口感爽脆，这样大口嚼着吃刚刚好。

　　“大好的周末，你也帮你妈看店呢？”张晨雨的声音突然传来，吴潇从电视剧中回过神。

　　张晨雨家情况和她家差不多，专门批发黄桥烧饼给各种大型、小型餐饮店，也算个隐形富二代。不用说，看她这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就知道也是被老妈拉来看店。

　　吴潇又打开酱菜坛子，摸出来一根腌黄瓜，递给张晨雨：“来，吃个腌黄瓜。”

　　张晨雨也从自家摊子上拿过来两个黄桥烧饼，一个递给吴潇：“礼尚往来，就着吃。”

　　反正两家铺子也是挨着，吴潇从自家店里搬出来一个折叠桌和两个马扎，放俩坛子中间，和张晨雨挨着坐，一边吃一边追剧。

　　张晨雨本身就有些近视，手机屏幕又小，她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眼睛酸痛，于是站起身往远处眺望。

　　这一眺望，竟让她看见了一出稀罕事。

　　张晨雨拍拍吴潇的肩膀，让她朝自己指的地方看：“瞧，那不是咱班的转学生叶婵吗？”

　　吴潇看过去，一愣。

　　叶婵这次出场的方式有点儿奇怪，骑着一辆人力驱动三轮车，从老街那头不急不慢过来。

　　很显然，叶婵没看见她俩。准确来说，叶婵谁都没看见，她连骑三轮车都骑的专心致志，两只眼睛只盯着路看。

　　“要不要给她打个招呼？”张晨雨犹豫着问吴潇。

　　“算了，别打招呼了，咱门和她也不熟。”吴潇回答。当然，不只是因为不熟，直觉告诉吴潇，叶婵这个人和她们不一样，如果被看到这种狼狈的样子，她说不定会很尴尬。

　　于是，吴潇和张晨雨就眼睁睁看着叶婵骑着三轮车，从她俩面前堂而皇之地过去，完全把两个人当空气，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啧，朱红色牡丹牌三轮车，车厢里还放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扎着口。

　　张晨雨来了兴致，问吴潇：“你猜那蛇皮袋子里装着什么？”

　　“史丹利复合肥。”吴潇把蛇皮袋子上印的几个字读了出来。

　　“……”张晨雨无语：“这么大的字我还是看得见的。没问你蛇皮袋子上写的啥，这不明显就是个用过的化肥袋吗？猜猜里面装着什么。”

　　“易燃易爆物品。”吴潇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随口猜了一句。

　　张晨雨：“……怎么可能？”

　　*

　　叶婵骑着三轮车，穿过好几条破旧老街，最后到达城北一个老小区。

　　小区得有三十年历史了，是县城最早盖起来的一批。楼房早已在那么多年的风吹雨淋日晒中脱落了表面的石灰，露出来黑黝黝的混凝土筋骨。
　　物业管理早没了，路也是坑坑洼洼，偶尔两只中华田园犬从小道里窜出来，脏的就跟流浪狗似的。总之，整个就给人一种很破败的感觉，宛如垂暮的老人。

　　当然，这里住的也多是一些老头老太，儿女都不在身边，一群空巢老人时常聚在一起，坐在墙边聊聊天，打个扑克牌，与这破旧的小区几乎定格成一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