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疯长》黄葛树

2、第二章

　　建哥正在讲英语作文，班上突然起了骚动。

　　是两个男生，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矛盾，在课堂上打了起来。

　　建哥斜眼一扫，敏锐地嗅到了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几步走了过去，朝俩人头上一人来了一巴掌：“哟，你俩可真厉害，在我的课上都敢捣蛋，咋不上天呢？真想打现在就给我滚出教室打！”

　　没想到这俩人居然当真了。
　　于是，下一秒，大庭广众之下，俩人撸起袖子健步如飞走出教室，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

　　建哥愣了。
　　这情景，教了十几年书了，还是头一次见。

　　整个22班都从昏昏欲睡中沸腾起来，大家伸长了脖子，两眼放光，都朝教室外头瞅，看那俩人的目光就跟看动物园的大猩猩似的。
　　看热闹是枯燥无聊的高中生活中难得的消遣。

　　高中的半大孩子，身高已经赶上了成人，身体也强壮，俩人真的打起来时，饶是建哥人高马大也拉不住。幸好班上几个男生从看热闹中回过神，上去帮建哥拉架。

　　他们闹得凶，惊动了办公室里的教导主任，几人合力，终于把那俩男生拉开了。

　　吴潇看完热闹，意犹未尽。此时，忽然脑子里闪过什么，她下意识地朝教室另一端看过去。
　　是和她对称的叶婵的座位。

　　吴潇自己都想不到，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要看叶婵。这个完全不熟的转校生。

　　叶婵的位置朝阳，现在刚好是初春，太阳从玻璃窗里透过来，洒在女孩身上。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仿佛如鸦羽一般亮眼，她脸上非常细小的绒毛就好像跳动着温暖的光。

　　叶婵没有看热闹。
　　她趁两个男生打架的间隙，拿起桌角上放着的英语词汇本，见缝插针地记单词。

　　啧啧。
　　吴潇惊叹了。
　　这才高二，居然有人认真到这种程度。把难得能看热闹的时间用来记单词，这种行为就算是到了高三，在整个一中都是极其罕见的。

　　太不22班了，和叶婵给人的感觉一样——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闹剧已经收场，教导主任直接把打架的两个男生带去了办公室。

　　建哥走进了教室，倒不怎么生气，反倒和班里的同学一样，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他拿起讲台上的按键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哪次充话费送的老年机，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道：“以后谁敢学他俩上课打架，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叫来二百光头，把你们揍成马赛克？”

　　众人：“哈哈哈哈。”

　　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到宽阔的大河中，只是激起几圈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建哥该讲试卷讲试卷，同学该干啥干啥。

　　吴潇正在发呆，张晨雨就戳了她胳膊一下，笑道：“发什么愣呢？是不是觉得听课太无聊了？来来来，姐的鬼故事也借你看看，给大脑放个假。”

　　“……”吴潇翻了个白眼：“去去去，看不见我学习呢？”说不出为啥，她现在就特别想学习。真是奇怪了，吴潇心里纳闷，一年也没出现过几次如此求知若渴的时刻。

　　张晨雨惊讶：“啧，看不出来我同桌什么时候也开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

　　一天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去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物理老师叫马光，口齿不清却声如洪钟。
　　素有物理老师一声吼，一到五楼抖三抖之称。

　　马光不仅嗓门大，而且教学态度异常认真，传说中的拖堂小能手。

　　就像今天，下课铃声已经响了三分钟了，他却没有丝毫要下课的意思。就跟这群学生只吸收精神食粮就能饱饱的，完全不用吃饭似的。

　　“哎哟，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课啊。”张晨雨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有一茬没一茬地找吴潇说话：“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她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吃，连看鬼故事的心情都没了。

　　好不容易，马光大喊了一句“下课。”全班就跟饿疯了似的，争先恐后从教室里挤出去。

　　张晨雨两眼冒绿光，拉着吴潇，把跑八百米的拼劲都拿了出来。

　　好不容易冲到食堂，抢饭大军也已经步入尾声。

　　吴潇一看各各窗口都没什么菜了，对张晨雨道：“要不去买饼吃？”食堂的饼做的比较多，去晚了也能买到。

　　“就咱们学校的饼，拿去喂我家狗都不一定吃。”张晨雨撇撇嘴，决定最后垂死挣扎一下：“要买饼你去，我把别的窗口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打到菜。”

　　吴潇买了饼就去找张晨雨了，她还在排队，没想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一个窗口菜没打完。

　　她一边陪张晨雨排队一边吃饼。

　　“嘶——”吴潇眉头一皱，万分努力才咽下去一口，她叹气道：“咱学校的饼又咸了，比我家卖的酱菜都咸。将来我要是得了脑血管硬化，绝逼是这张饼害的。”

　　“哈哈哈，叫你不陪我打菜。”张晨雨幸灾乐祸。

　　好不容易排到了张晨雨，她还没来得及打菜，就听见了打菜大叔冷漠的声音：“菜没了。”

　　吴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晨雨：“……”
　　她怒了，合着学校食堂耍人吧，排队排了那么久，到她这里正好没菜，这谁受得了？

　　还没等大叔把菜盆收好，就听到张晨雨怒吼：“走什么走？菜没了，米饭和菜汤总得有吧？给我盛一份！”声音之大，路过的同学纷纷转头。

　　大叔在食堂干了那么多年，这架势的还是头一次见，一下子被唬住了，愣了半天说了一句：“行。”然后给张晨雨盛了一份米饭，又浇上菜汤，钱都忘记收了。

　　“天呐，太难吃了，我觉得咱们食堂简直在浪费粮食。”张晨雨吃了两口，把餐盘一推：“这菜汤咸的我明天就要得心肌梗塞。”

　　“是心脑血管硬化。”吴潇纠正道。她此时也不吃饼了，肚子饿的咕咕叫，提议：“要不去小卖部买份泡面吧？”

　　一拍即合，五分钟后，两人一人一盒泡面、一包辣条，再次进食堂，吃泡面。

　　“我都怀疑食堂做饭的是不是和小卖部老板一伙的，”张晨雨咬了一口泡面，恨恨道：“故意把菜做的那么咸，逼着我们去买泡面，用心险恶！”

　　但眼前的吴潇却显然心不在焉地，她眼睛正朝着某个方向看。

　　张晨雨好奇，顺着看过去。
　　咦，那不是他们班的转学生叶婵吗？

　　叶婵孤零零坐在那里吃饭。
　　此时食堂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那一大片地方，就她一个人。

　　很显眼，因为就算是吃饭，叶婵都坐的十分端正，她身材瘦削，如同薄薄一片纸。

　　“咦，她在吃什么啊？”张晨雨有些好奇。不过由于常年沉浸于书海，她有些轻微近视，看不大清，只知道叶婵没吃泡面。

　　然后，耳边就传来了吴潇的声音：“米饭就饼。”

　　“……”张晨雨嘴角抽了抽：“这搭配还真有创意啊。”何止有创意，简直闻所未闻。

　　明明听上去很奇怪，但仔细想一想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饼那么咸，又打不到菜，用米饭就着吃不是正好吗？味道一中和，咸淡适中。

　　吴潇“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吃完泡面，就和张晨雨一起回教室了。

　　一中的晚自习要从七点上到晚上九点。

　　对于张晨雨一类学渣来说，这就是无所事事的两个小时，她花了五分钟，把英语试卷答案编完，数学试卷动都没动，打算明天抄别人的——没办法，江苏数学没选择题，怪让人无奈的。

　　最后拿出语文习题册，无精打采地写着，张晨雨叹气：“唉，大好的时光啊……”

　　前座也是个学渣，和张晨雨有一拼，偷偷凑过来，眼里冒精光，对吴潇张晨雨两同桌道：“嘿，伙计，我这儿有个好东西，三言二拍，要看吗？听说和金瓶梅一样好看。”

　　张晨雨一听，来劲了，把语文练习册推到一边：“够义气，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

　　吴潇白了她一眼，凉凉开口：“得了吧，就你那语文水平，常用字都不一定能认全，还看半文言？”

　　张晨雨不服：“看懂金瓶梅那种书，靠的又不是语文水平，是人的本能。”

　　吴潇：“……”说的好有道理，居然无法反驳。

　　这天的晚自习，吴潇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看一些没有营养的读物，亦或是看着窗外发呆。
　　她把作业铺在课桌上，一点一点做了起来。

　　吴潇虽然平时也吊儿郎当的，但是成绩并不太差，至少在22班这种地方，还算瘸子里的将军，如果保持住，将来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上个一本。

　　因此，尽管有一些不会做的题，吴潇依旧在放学之前，把作业做得差不多了。

　　“醒一醒，放学回家了。”吴潇把看书看得昏昏欲睡的张晨雨叫醒。

　　果然，事实证明，要看懂半文言的书，仅仅靠人的本能还是不够。

　　张晨雨一听放学了，连忙站起来，随手收拾了一下书包：“走吧。”

　　此时班上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吴潇一抬头，正好看见了与她隔着几乎一个教室的叶婵。

　　叶婵还没走，坐的直直的，正在写什么东西，全神贯注。

　　吴潇等到走的离她稍微近点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不是作业。是叶婵自己买的练习册之类。

　　她应该已经把作业做完了。

　　啧，不愧是苏南来的，学习态度就和他们不一样。
　　吴潇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