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琴安

2、少年

　　他们此后逐渐熟络起来。

　　孩子叫明琛，善谈且聪慧。每当被那双认真的星目看着，将军常会想起曾经的少年时光。

　　他童年很幸福，家境富裕家风宽和。朋友多，个个又性格开朗，相处起来愉快和谐至极。那时他的心，就像手中放飞的白鸽一样潇洒自由。

　　少年时期则十分恣意，同先生吟诗作对，也和朋友解救过窜到树上却下不来的小猫。他太好看，不少人抱着羡慕或喜欢向他示好围着他打转。少年的将军性格温和爽快，对将军念念不忘的大有人在。

　　少年长大了，开始接受更多新的事物，视野更为开阔，亦会与同伴针砭时弊。

　　有一天他想参军，当初很多抱有共同志向的朋友一起去了。

　　“后来呢？”

　　或许是明琛的少年气引人感慨和回忆，将军有时会说起以往，明琛也会好奇————在他心里眼里将军真的是很厉害的人。

　　然而此刻明琛趴在木桌上，目光坦诚而明亮，于将军停顿时问出了以上的话。

　　将军沉默了，眼神产生了变化，很多事物仿佛被压在他眼底，故作平静又波涛汹涌，甚至执着酒杯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将军向来表现沉稳，而且可以看出他年少确实幸福，因为将军说起它总是含笑。明琛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将军的手指，眼睛紧紧地盯着男人，却偏偏嘴拙地道不出合适的话语。

　　酒馆里吃饭及谈天的人不少，老板娘和小二都在忙上忙下，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没人注意到这边。

　　如此僵持了半晌，将军呼了口气，闭上眼睛，手慢慢地不抖了。明琛这才松开手，只是仍皱着眉关心将军情况。

　　过去约有半柱香时间，将军似是终于有所缓解，但睁开的眼有数道血丝，目光也是望着不知哪个方向，开口的语气沉重至极:“他们都死了。”

　　他们都死了。将军声音带着些许强行镇定的颤抖，悲戚之感简直扑面而来，还是孩子的明琛当即被击得震住了。

　　男孩子的瞳孔颤动起来，眼睛不自觉地睁大，气氛一时陷入令人窒息的静寂。

　　彼时的少年郎个个英姿勃发，戴好铠甲的模样耀眼如日光。没人知道他们是怀着何等的希望和抱负上的战场，这些少年当书生时意气风生，手执枪矛亦气宇轩昂。

　　这样的人在最好的年纪死在了异国他乡。

　　将军是从成堆的尸骨里捡回的一条命，他当时重伤晕了过去，以为自己不能活了，没想到会再次醒来。

　　只是这一转头，看到的就是故交鲜血纵横的脸。

　　痛极的身体和面前的景象几乎将他击垮，少年不管向哪里摸，都是刺目而粘稠的血。那些人都冷了。

　　将军目眦欲裂，伏在地上爬，身后留下长长一道血迹。

　　他不甘心。

　　将军看见了越来越多的尸体，也看见了越来越多的熟面孔。他不动了，也爬不动了，泪水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为什么？为什么？

　　这里的每一个，本应该都好好地活着。昨天这位士兵还在对自己笑，那位同伴说阿娘病了要快点打胜回去见她。

　　是胜了，他们胜了，但同样损失惨重。

　　身体慢慢变冷，少年僵硬的手指动了动，逐渐陷入黑暗。

　　就这样吧。

　　他以为自己真的会死了，但似乎命运仍要他活着看看这人间。

　　不远处有长期四海为家的穷苦人暂住，见有战争结束过来摸尸骨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可以拿去卖，翻找时脚不小心碰了将军一下。

　　是热的。

　　经历了一番辗转，将军得到有效治疗并被送回京城。他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见死去朋友们的家人，可战胜的消息早就传回了城。

　　朝廷说没回家的都是战死了。

　　大量的鲜血终于换来和平。

　　即使多年过去，将军提起此事仍痛苦不堪。只是更成长了一些，所以懂得掩饰和控制罢了。

　　明琛到底是聪明机灵的，他有些惊惶地起身，努力地咬了咬唇:“我……我去给您要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