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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绵延青山深邃,一眼望进浓绿中,像不见底的井。
      四周鸟叫虫鸣不绝,正是春日,林中难免有些水汽,一切看似平常,并无不妥。
      可明瑞还是隐约觉得有些别扭。

      “怀焰。”他开口。
      小狐狸晃了晃尾巴,从他身侧站起来,前腿下压伸了个懒腰,一跃在他肩头踏了一下,落在他头顶。
      [说。]庄怀焰传音道。

      齐风寒听到明瑞说话,疑惑地回了头,发现对方仍保持打坐姿势,闭着眼睛,便当自己听错了。

      [你没觉得有哪里不寻常?]明瑞传音道,[进山以来我就有些感觉,刚刚更明显了。]
      [什么感觉?]庄怀焰道。

      明瑞自觉嘴巴不灵巧,完全没办法把那种微妙的感觉描述出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憋出一个词。
      [奇怪的感觉。]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用沉默表达无语。

      [算了,]明瑞道,[虽然齐风寒身上有伤,但好歹也是个金丹。你又是这个境界。你们都没发现异常,多半没问题。]
      庄怀焰默不作声,过了会儿从他头上跳下来,说道:[你自己就是个异常。你没发现吗,你又要突破了。]

      自醒来,这具转世的身体就屡屡表现出不凡,积累修为的速度是寻常人数倍,突破就像吃饭喝水般简单。
      明瑞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也不会感觉不适,因为这个过程自己曾经踏踏实实的走过一遍,心境上也不像有隐患的样子。

      可这又是确确实实不正常的。

      修真界从没听过转世重修还有附赠的好处,走过一遍的路,依旧需要双腿去走。除了经验能让你避开坑,对到达终点更有信心,此外什么也没有。
      甚至因为万事万物都有代价,主动选择转世重修的修士,身体天赋往往会更加羸弱,于修炼有隘,需要更多的天材地宝后天修补。

      明瑞的情况却有些不同——他不是主动转世重修的。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转世重修,因为除了残破的记忆,他什么也没有。

      记忆是依托六识存在的,六识又是从魂火上生出的。理论上,拥有记忆的他应该带有相同的魂火。这便是转世的标志。
      可众所周知,洄灵上尊炼神时期,魂火曾被挚友偷走炼化,已经不存在了。

      明瑞也想过,现在自己的存在会不会是那朵失落的魂火所化?
      可这又有说不通的地方——他的记忆断在离开归元玄宗、和灵宝隐居之时,离时俊文偷他魂火又过去好多年了。

      那他的记忆从何而来呢?

      [你转生后人在哪儿?]庄怀焰问道。
      明瑞答道:[下面小世界的一个小渔村。我爹娘在我十岁那年遭遇海难去了,我一个人打渔维生,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十五岁那年,突然像是开了窍,什么都记起来了,就是昏迷了三天。]
      庄怀焰没说话。
      明瑞怀念道:[村里人还以为我不行了,把我装棺材里,差点给埋了……好在我及时醒了过来。那边灵气稀薄,实在不适合修炼,我便开始找路上界。]

      爹娘对他非常好,明瑞现在想起来,心中还留有淡淡温情。
      他前世没有亲缘,某种意义上,这是他第一次拥有爹娘。
      可惜时间短了一些。

      话毕,庄怀焰不再答话,像是睡着了。明瑞侧头一看,小狐狸遵从本能盘成一团,脑袋搭在后脚上,大尾巴将自己圈起来。
      明瑞看着可爱,把它搬起来,往自己盘膝而坐的腿间一放。毛团子没有反抗,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就这么静静呆着了。

      乌家说是占了几座山,宅子却并没有建得太偏远,牛车行了半日便到。

      外面有半座掩人耳目的村落,十分寻常,穿过后便能见到一间大宅,高门深院,十分气派。
      因为山里随便建,乍看比齐家还大两圈。

      乌家人已经提前收到报信,此刻纷纷迎出来,诚惶诚恐的模样,将明瑞一行簇拥进去,说已经备好宴席。

      “仙君!”不知道什么身份的话事人脸色涨红,对着向导道,“您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派马车去接你们,坐牛车实在有辱仙君的身份!”
      说着,他一眼看到了跟在后面的齐风寒,惊到:“还有仙、仙……仙子!”
      齐风寒小脸儿一黑:“………………”

      明瑞憋笑憋得辛苦,手往齐风寒肩上一搭,好悬阻止了血溅三尺的尴尬场面。一行跟着话事人穿过长长走廊。

      “这乌家都是凡人啊。”沈钰背着琴,一路看过来,疑惑道。
      向导甲说:“确实,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就确认过了,乌家没有修者。”
      沈钰奇怪:“可他们说,乌家人动动手就能杀人,还发出一道光……你看这两旁的灯,也刻着符文,靠灵力照亮……”

      “您也看到了,只是灯而已。”向导甲说,“这乌家人祖上出过修士,可能还风光过,给他们留了大量修士用的器具。”
      向导乙也回头:“不只是灯,各种生活用具,连靠灵力激发的法器都有。那些东西像是特意为凡人做的,将灵石嵌入,使用者用一些固定的诀窍便能激发,不需要本身拥有灵力。”

      明瑞着实吓了一跳,他那时候可没有这样的东西:“还能这样?可是光靠口诀和动作不行吧……”
      “确实,这诀窍也得有点悟性的人才能学会。但再怎么也比成为修者简单多了,听说笨到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人,十个人里也就一两个。”

      向导乙见他惊讶,笑道:“前辈没怎么下过界吧。这生意好做,便是我们齐物阁都不敢怠慢这业务。用简单的材料,最简单手法,便能成批地炼制这些器具。买这些的都是修士,大多是买给下界的亲属的。”
      “不错,”向导乙说,“成本低,赚得却不少。虽说修真界也有世家大族,但作为凡人修炼上来的才是大多数,他们也有亲属,家族,更有后辈。许多修士很重亲缘,花一些灵石就能买到在凡人看来是‘神仙用的’器具,他们当然不会吝啬荷包。”

      明瑞听得一愣一愣的。
      向导甲笑:“我们少主常说,这年头两样生意最好赚,一是凡人器物,二是典礼婚仪……咳咳。”

      难怪陈霜遥整天跟个红娘似的撮合你撮合他的,明瑞想道,原来还是江山不改,成天想赚钱。
      倒也是,凡人钱好不好赚他不知道,典礼婚仪自他那时起就花费巨大。
      谁家弟子升个大境界,都要大摆筵席,恨不得把整个修真界的人都请去。办得小了别人还会议论,以为你不受家族或宗门重视。

      婚仪就更费钱了。
      一位修士一辈子总要提升个三五次大境界,可合道大典一般只有一次。要是道侣死的早……再来一次顶天了。
      真当道侣家没师长么。

      这边聊着,众人终于来到乌家主厅。

      一进去,明瑞顿觉眼前一亮,字面意义的亮……厅中金碧辉煌,各色玉石、琉璃、金银、流光溢彩地装饰在墙壁上,被灯火照的闪闪发光。
      厅中有一长桌,一排容貌姣好的侍女上前,依次将他们领到座位。

      人一坐定,佳肴很快流水般端了上来,虽然只是凡人吃的食物,但山珍海味一样不缺。
      明瑞才筑基不久,并不会刻意压制口腹之欲,兴致勃勃地吃了不少。
      味道相当好,这辈子他一路走来,有些灵食做得都没这桌菜好吃。尤其是朝云城城主府的伙食,不知道是厨子跑了还是怎样,前几天做的菜尤其惨淡。

      小狐狸也被单独安排到一个座位上。乌家人不敢怠慢它,也不敢问这畜生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最后侍女忐忑地拿了个盘子来,里面装着片好的鲜肉,拿火燎了个半熟,放到桌上。
      白绒团子哪里会捧场,头一撇,尾巴对着桌子。
      明瑞笑眯眯地把那盘子拉了过来,自己沾了点酱油吃了。

      乌家众人:“……”

      齐物阁没有通知又带人来,按理说是非常不礼貌的。但那是仙君,乌家人微词都不敢有,席间似乎想问他们又来做什么,后来也没问出口。
      两位向导不敢替明瑞做主说明来意,这顿饭便这样稀里糊涂地吃完了。

      饭毕,明瑞一行被带去客房。
      待乌家人走后,沈钰率先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落了下来:“乌家人真多,侍女侍从,到处都是,一个小宗门也不过这些人数。”
      “毕竟这么大的庄子,”向导甲说,“人少了打理不过来。”
      “祖上有修者,原来能在凡间留下这样的产业啊。”沈钰感慨。

      沈钰与齐风寒一样,出身修真世家,尽管家族没有齐家那么大的规模,但他对凡间的事也没什么概念。
      齐风寒倒是敏锐一些,到底在家呆的时间更长,蹙眉道:“修真界这么多修者,要是人人有点本事后都这么对亲缘后辈,那凡间岂不到处都是这样的庄子?”
      沈钰愣了愣,喃喃道:“也是……”

      明瑞没有参与讨论,他一进来就推开了窗户。
      一顿饭的功夫,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是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庭院,林立的树木也井然有序,更远处是夜色中的漆黑山脉轮廓。

      “话不是这么说的。”明瑞道,“任何组织,祖上留下再多的基业,只出不进,很快就会败光。先前你们也听说了,乌家在这里已有好几代……我们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们耕作,茶摊小二说他们也不经商——”

      明瑞回头,看着众人:“他们是拿什么维持这样奢华生活的呢?”

      这问题一出,众人顿觉气氛诡异。

      “会不会是拿灵石换的钱?毕竟灵石真的很值钱。”最不通庶务的沈钰问了个天真的问题。
      齐风寒狠狠翻了个白眼:“都说了,只出不进不长远,如果真的只是在挥霍,乌家人不会是这样的精神面貌。”
      沈钰道:“可他们还拿灵石点灯……对于凡人来说,这相当于烧钱玩吧。”
      “正因为这样,才说他们平日是有进账的。”向导甲说,“我们齐物阁在各大宗门中算比较富有的,即便是我们,平常也不会这样挥霍。灵石点灯之类的事更不会做。”

      齐风寒暗地里腹诽,齐物阁抠门的名气和他们有钱的名气一样大,舍不舍得花钱和有没有钱真的不相干。

      “那会是什么收入呢?”沈钰不解。
      向导甲道:“惭愧,上次来我们一心寻宝,甚至没有在他们庄子里多留,直接去了天生异象的那座山……这乌家怎么赚钱,我们也不知道。”

      明瑞始终看着窗外,一阵风过去,树叶沙沙响。有一队侍女提着灯笼走过去,身姿曼妙,面容姣好。
      凡间小国的帝王生活也不过如此了吧。

      “想也没有用。”明瑞笑,把窗户合上,伸了个懒腰,“咱们是来寻宝的,重点就是一个寻字。我没有你们少主那些装备,就来个俗气点的办法吧。明天去挖挖他们的院子怎么样?”
      齐物阁两位向导:“……”

      向导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提示道:“前辈,您是忘了吗,生出异象的地方不在乌家的庄子,在附近的山里。”
      明瑞道:“不了,我觉得乌家比较像有宝贝的样子,就从这儿寻起吧。寻宝嘛,有多少宝就寻多少呗。”
      说着,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而后眼睛一亮:“他们家厨子不错,我管他们要,你说他们会给吗?”

      两位向导:“………”

      乌家给他们提供的厢房是一人一间,虽说这里都是凡人,但谨慎起见,大家还是两两捉对住了。
      明瑞理所当然地顶着小狐狸挑了一间屋。

      他修为又积累到一个阶段,已是筑基三层,再往上就会突破到中阶。越往上,突破需要的时间越久,也相对危险。
      饶是明瑞艺高人胆大,也不打算在别人家里突破,夜里便没有再打坐修炼,选择了合衣睡下。

      不到三更,他倏然睁眼,坐了起来。白天在车上有过的异样感又出现了。

      “怀焰,”明瑞抓住蓝色长剑剑鞘,“你困吗?”
      小狐狸头也不抬,大尾巴轻轻动了两下,不怎么积极的样子。

      “那我自己去看看。”明瑞推开窗户,笑眯眯看了眼小狐狸,果断跳了出去。
      雪白毛团片刻后还是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走了几步,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

      客人们早早睡下,乌家人却没那么安稳。
      半夜,乌家长老乌咸,也就是今晚接待他们的那位话事人,正在房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又有三人陆续进得房中。

      “大长老!”一女性声音尖锐,“他们怎么又来了!”
      “别吵,你问我我问谁,”乌咸怒道,“人都来了,还能干什么,为了‘异象’呗!……上次拿着装备里里外外的找也没找出个屁来,还以为消停了呢。”
      “真是不死心。”女性恨道,“说起来可是仙君,还是大宗门呢,竟然也要为找些所谓的‘宝贝’辛辛苦苦那么多天,又翻又挖的,搞得灰头土脸……上次看他们那样,我对仙君算是绝了念想了。”

      “说话小心点!”乌咸训斥完,又不解道:“他们上次来了几十号人没寻到宝,不像是不甘心的样子,为什么又派了一拨人来?这次的人有什么绝技吗?”
      另一男子道:“你觉得像有吗?”
      乌咸闭了闭眼,实话说一点也不像。

      上次来的人装备精良,为首者珠光宝气,指挥起人来也十分熟练,一看就是个主子。
      这次呢?
      除了两个熟面孔,剩下的人,一个文弱书生,一个穿得黑不溜秋的半大少年,没什么形象地吃了好多饭,甚至还有个小孩儿,和一只狐狸。
      跟上次比,简直是来开玩笑的。

      “都怪你!”女性又生气了,指着另一人道,“下雾就下雾呗!牲奴跑了就跑了呗!反正有‘奴印’在,他们跑多远都会自己回来,不想回来的也会死——你偏偏要大张旗鼓地去抓!”
      另一人两条岔眉,闻言一皱,面相十分凶恶:“当然得抓,不然都死了怎么办,我们这儿的魂师也要吃反噬的。”
      “反噬就反噬,又不会死!”女性尖声道,“养着他们不就图这个用吗,实在心疼魂师不好养,不是还有转移反噬的秘法吗,找几个下人转过去不就得了!”

      她越说越激动,只觉得岔眉愚钝不堪,整个乌家的男人都像脑子里灌了水似的。
      她骂道:“办法那么多,偏偏选个最蠢的,这下好了,异象传出去了吧!把仙君引来了吧!上次我们好不容易把牲奴藏好,这次又来,回头被发现了怎么办?”

      “行了!”乌咸吼了一声。
      女性委委屈屈地闭了嘴。

      “‘牲圈’那边,我下午就派人去通知了。”乌咸沉声道,“还像上次一样,把牲圈赶到密室里,仙君们不会发现的。”
      女性道:“万一他们进洞查看呢?”
      “仙君看我们凡人就像人看蚂蚁一样,”乌咸不耐烦道,“就算真的发现了,又能怎样?他们一心寻宝,根本不会管这些事。”

      “你们为什么这么抗拒仙君到来?”一直没说话的细眼男人突然开口,“牲奴的事根本不重要,宝贝才重要。我倒觉得,仙君来是好事,咱们细心接待,也是和他们结个善缘。若是他们寻到了贵重的宝贝,难不成一点好处都不分给我们?”
      岔眉粗声道:“就是。”
      “那些仙君,手底下漏点沙子,对我们来说都是宝贝。”细眼男道,“上次什么都没找到,我还挺失望呢……我甚至想,应该把那群牲奴主动拿出来,让仙君看看,问题会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

      “你也够了。”乌咸打断他。
      细眼男人笑了笑。
      “这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乌咸皱眉,“咱们自家人闷声发财,不能叫外人知道。”
      “仙君们做得可比我们过分多了。”细眼男看着旁边的柜子,嘟哝道。
      “那也不行!”乌咸厉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知道他们——”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震动十分剧烈,乌咸几人都是凡人,吓得是花容失色屁滚尿流。

      幸而这庄子材料好,搭建得用心,等吓人的震动过去,只倒了几个柜子,房子没塌人也没事。

      乌咸掸了掸头上的灰,打着颤站起来。
      他惊魂未定地看看四周,嘴里不住念叨着佛经。

      “怎么回事?”女性也回过神,冲到门口打开房门。外面已经热闹了起来,这等动静让整个乌家连同下人都醒了,哭声和小孩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儿,有个随身侍从跌跌撞撞地跑来了,报告说是后山震动。

      “后山?”乌咸睁大眼睛。
      那不就是异象生处,也是他们的“牲圈”吗?

      “大概是……确切的说是那一带。”侍从犹豫道,“现在已经停了,我们刚刚派了人快马赶去探路。大约一个时辰就能回来。”
      “那就好、”乌咸一句话只说出了一半,又被走廊外的来人打断了。
      “报、报告大长老!”另一位侍从惊慌失措,“后山过不去了!”
      乌咸懵了:“什么过不去?”
      侍从脸色煞白,像见了鬼似的,指指外边:“您……您看。”

      乌咸心中咯噔一下,三两步来到窗边。
      明明仍是黑夜,远处青山只有轮廓隐约可见,不同寻常的异象仍然一目了然。
      如牛奶般的雾气笼罩了视野,将数里外的青山与庄子隔开了。

      “大、大长老!”侍从牙齿打颤,拍被责骂因而语速很快,“这次不一样,我们是真的过不去!不是看不清方向的那种!”
      乌咸惊道:“什么?”
      “那雾有阻力,马儿根本不敢进去,我便下马自己往里走,但走到一半就好像被人堵住了似的……脚步完全迈不开!推都推不动!”侍从带着哭腔道,“我走不进去!”

      没等乌咸消化这个信息,窗外又爆出一阵人声。
      他向下一看,见是几位仙君,正与侍从起冲突,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乌咸赶紧向下摆手,示意侍从不要拦,赶紧把仙君们带上来。

      “前辈不见了!”那小孩子第一个跃上来,冲到乌咸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领,“你把前辈弄哪儿去了!”
      乌咸腿都吓软了,第一次知道即便是小孩也能散发出这样的威压,哆哆嗦嗦道:“什、什么前辈……?”
      后面上来的文弱书生拉住小孩,蹙眉问:“刚刚地动,我们醒来发现少了位同伴,就是那个黑衣服,背一把剑的。”
      乌咸哆嗦着点头:“记记记得,姓明……”

      “明前辈不知去向,您可有见过他?”沈钰再次问。
      “真不知道!”乌咸冤枉,脸都发青了,看起来比他们受的刺激还大似的,“我们哪里敢半夜叨扰仙君?……对了,楼下有守卫,如果他出去了,守卫应该见过……”

      乌咸问了一圈,最后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虽然客房楼下的守卫没见有人出来,但庄子正门的守门人说,似乎看到一个黑影掠出去。之前还以为是蝙蝠,现在想想未免大了点。

      “您瞧!”乌咸急忙朝齐风寒道,“仙君们本事这么大,想去哪儿我们可拦不住。”
      齐风寒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
      又给乌咸惊了个跟头。

      待仙君们全部离开,这位大长老总算缓过一口气。
      细眼男凑过来,小声说:“我刚问了,下午就去牲圈报信的侍从一直没回来。”
      乌咸皱眉:“那现在岂不是更回不来了?”
      “这地动不会是那黑衣服仙君弄出来的吧,”细眼男看起来隐隐有些兴奋,“他要是找到宝贝……”
      “最好能找到,”乌咸没好气道,“这雾可不能一直下,咱们过日子还得靠牲圈呢。好在那群仙君已经去了,不知道能不能把人带回来……”

      正说着,侍从们又一次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乌咸不耐烦道:“都慌什么!?遇上点问题就这么不稳重,像是做事的样子吗!”
      “大大大大长老!”侍从喊,“那几位仙君也进不去那雾!”

      “……什么!?”乌咸猛地跳了起来。

      ***

      清晨,红日初升。
      灰褐色的山洞中,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左右看了看,麻利地爬了出来。
      小孩儿头发很短,只在脑后用草扎了个小揪揪,像枯草一般。

      矿山的周围植被极少,小孩儿要跑三里路,才能到达一片林子。晨露缀在叶尖上,各个如豆大,小孩儿便拿个长叶卷成筒,挨个接着,一炷香时间便能接一大捧。
      他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后捧着叶筒原路返回,钻回山洞中。

      矿山经过数百年的挖掘,底下的矿道错综复杂,如一座庞大的迷宫。但小孩儿自出生以来便生活在这里,轻车熟路地拐过几个岔道,来到一间石室内。

      说是石室,也就是个一人高的山洞而已,他爹娘都不能在里面直起身子。
      可小孩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在他的概念里,这样的洞就叫作家。

      “娘。”他唤了一声,捧着叶筒走了几步,蹲了下来。
      草垫上躺着一个人,枯瘦的胸脯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闻言缓缓撑住洞壁,坐了起来。
      “娘,我拿着,”小孩儿把叶筒凑到那人嘴边,微微倾斜,“你喝。”
      女人便喝了几口,嘴唇干裂处流出了鲜红的血珠。

      “你阿爹呢?”女人开口,声音弱而哑。
      “去挖矿了。”小孩儿答道,大眼睛睁得溜圆。
      女人温柔地摸摸他枯草般的头发,说道:“阿娘要死了,你阿爹很快就不用挖阿娘的份了。”
      小孩儿哦了一声,确认阿娘不再喝了,便收回叶筒,把剩下的水灌进了自己嘴里。

      喝完,他又道:“可我不想阿娘死。”

      小孩儿说话脆生生的,天真可爱,也听不出是否伤心,仿佛只是一个任性的要求。女人心中涌起些许眷恋,安慰他道:“我不能挖矿了,便不能活了。你不一样,你还会去林子里找水,过几年就能挖和你阿爹一样多的矿,你可以活。”

      “为什么呢?”小孩儿问道,“为什么不挖矿就要死呢?外面的林子里有水,再走远一点还有豆子,有肉。更远的地方又有什么呢?”
      女人面露讶异之色,继而忧愁道:“宝儿,你怎么总问这样的问题?阿娘不明白。”

      小孩儿便不再问了,他每次问问题,阿娘总说不明白,阿爹也是。

      但今天阿娘似乎比平日更有说话的欲望,再次开口。
      “宝儿,你可不能跑更远了。”她道,“之前下了大雾,有人迷路了,走远了,回来时肠穿肚烂,你该看到了吧。”
      小孩儿点点头。

      那是很多很多天之前的事了,矿山下了雪白的浓雾,有人不辨方向走丢了。
      上人们只得去找,有一些找回来了,有一些没有。
      但找回来的都死了,肚子烂掉,脸也烂掉,身上的皮肉一块块掉落,死前惨叫声很响亮,看起来非常痛苦。

      想必那些没能回来的,也已经死在了山林的某处吧。

      “我们只要在这儿挖矿,就能活,”阿娘担忧他,柔声说,“宝儿可千万别走远,万一迷路了,就要死了。”
      小孩儿点点头。

      他们每天都需要挖矿,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能够换取生存下去必要的物资。
      小孩儿从小就学,现在尽管没有阿爹挖得多,但也能赚到自己的口粮了。

      他与阿娘告别,把自己的工具扛在肩上,起身时他眼前模糊,整个人晃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稳了。
      最近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问了阿爹阿娘,两人说只要还能挖矿就没事。
      小孩儿钻进错综复杂的矿道。

      数百人生活在这座矿山上,小孩儿往里钻的时候不断遇见熟人,不断与他们打招呼。
      有人谈论今天挖到多少矿石,能换多少豆子,有人谈论谁家女人肚子大了,可以领一段时间的免费口粮。

      小孩儿还遇见了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女孩,名字叫阿草,叫住他,给了他一小把豆子。

      “你阿娘是不是不行了?”小女孩问。
      “是的。”小孩儿说。
      “也好,”小女孩高兴道,“很快你阿爹就不用挖两人的矿了。”
      她的说法和阿娘一模一样。

      小孩儿有时候会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她和阿娘的想法一样,或者说为什么大家都好似一模一样,只有他不太一样。
      他不想阿娘死,为此他愿意一直挖更多的矿。
      可他挖不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当一件事只能接受时,大家好像都愿意将它称为“好事”,这是为什么呢?小孩儿无声地问,也知道并不会有人回答他。
      大家都不明白。

      傍晚,小孩儿挖了半框矿石,艰难地背出山洞。
      他在洞口遇到了阿爹,阿爹沉默地帮他提了框,拍在队伍中,等待面见上人。

      上人们永远是那么美丽,皮肤白得像花一般,发色又像无月的夜晚一样黑,手指从不会像他们一样干裂蜕皮,粗糙生茧。
      上人就是上人,和他们是不同的存在。

      阿爹登记了今天的矿石,上人瞧了他们一眼,似乎认出了他们:“你们家女人是不是不行了?”
      阿爹很高兴,上人竟然认得他,还记住了他的情况,闻言点头,说是。

      “嗯,”上人兴致缺缺,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行了走吧。”
      阿爹感激地牵着他的手离开。

      “宝儿,”阿爹说,“你看起来不太精神。”
      小孩儿疑惑:“我不知道。”
      “没关系,很快就好了。”阿爹今天和上人说上了话,笑容比平日更灿烂,“一定是你最近吃得少了,等阿娘死了,你就能恢复了。”
      小孩儿点点头。

      矿山里的人每天都在重复这样的生活,他们很幸福,为很多事感到幸福。
      今天多挖了一块矿石,换到的豆子比平时大一点,女人怀孕了,上人和他们说话了,要死了,每件事都很令人高兴。
      小孩儿只要阿爹阿娘高兴,通常也是高兴的,只是高兴完了会觉得疑惑,为什么会高兴呢?

      每天夜里,小孩儿都揣着这样的疑问入睡。
      第二天继续抱着这样的疑问醒来。

      可这注定是不太一样的一天,因为他钻出山洞后,竟然在一处洼地里看见一个人,躺着,无声无息。
      他好像一个上人!

      小孩儿惊了,飞快地回到洞里,不久后所有人都知道了——外边躺着一个上人!!!

      ***

      明瑞是被痛醒的。

      他好像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剧痛,连上辈子受伤最重的时候,也不像这种细钩子挖肉似的痛。

      “!”他疼得冷汗直冒,猛地睁开眼睛。
      视线模糊又清晰,有两个人出现在视线里,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样貌也很普通。背景像个简陋的山洞。
      耳边传来滴水的声音,深处还有敲打着什么的清脆声响,这环境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明瑞尝试移动肢体,问题来了,他动不了。
      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他发现手被牢牢绑在一根竹竿上,因为刚醒,思维还有些迟钝,没能第一时间问出这是哪儿……就被身前传来的一阵剧痛痛得嚎了出来。

      这一声叫得干脆,收得也很利落,被他尽数咬进牙里,人也清醒了。

      明瑞都不知道自己是好运还是倒霉。

      之前他察觉到异样,和怀焰一起往那座山走,走到一半感觉到了奇怪的压制力,连境界都能压住的那种。
      修为低的往往不会有感觉,境界高的才会对此敏感。
      明瑞也不知道为什么金丹的齐风寒没有反应,也许是受伤未愈,也许是因为自己体质特殊。

      这里毕竟是行久中世界的一部分,理论上不会有高于元婴期的力量的存在。无论灵兽、妖修、人类修士,在修到一定境界后都会被本世界排斥,撑不了多久就得找途径上界了。
      能对他形成这样大的境界压制的,只能是更高级的力量。
      按照明瑞的经验,哪怕不到炼神,也得接近。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很明显了,这里确实有某种天材地宝出世,能够制造一场持续三天三夜的浓雾,规模大到能笼罩一座山,还能用某种方法隐藏自己——这很合理,快到炼神了嘛,生出那么一点点灵智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不知道这么厉害的东西,陈霜遥为什么没能找到,但快到手的东西,明瑞也不想拱手送人。
      但境界压制非常要命,他也不想贸然闯进对方的地盘,便打算回庄子从长计议。
      剑修喜欢争斗,但不是傻子。

      谁知道刚一回头,那浓雾像是有意识似的,突然翻涌起来,甚至唤起地动。境界压制下,连调动体内灵力都做不到,更遑论用出其它办法了。
      庄怀焰更是,狐狸本体只是一只灵智未生的小奶狐,他降灵下来,只有本体一成不到的修为,被压制后直接陷入沉眠。

      明瑞挣扎了一会儿,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到,失去了意识,再醒来便是现在了。

      风水轮流转。
      他不禁感慨,先前还想挖人乌家的厨子,现在轮到人家来挖他的肉了。
      话说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哟,醒了嘿。”那俩样貌普通的其中一人道。
      明瑞苦中作乐地给他起了个代号,就叫普普吧,另一个叫通通好了。

      “闭着眼睛不觉得,”通通说,“睁眼发现长得还挺漂亮。”
      普普唾弃道:“再漂亮也就是个男的。何况他漂亮吗?一般般吧,年纪小,但也不是那么小……”
      “哎哟你看他还笑嘿!居然还笑得出来!”通通说。

      明瑞现在浑身上下哪儿都痛,灵力像被抽干,经脉中空荡荡。
      这具身体现在和凡人没有任何区别,难怪这么痛。
      修士炼心也锻体。随着灵力洗刷,□□会变得强韧,对痛苦的耐受力也会变得更好。这和耐寒耐热耐饿本质是一个道理。

      同时明瑞也放下了一点心,痛成这样也未必是什么大问题,毕竟他现在是个凡人嘛。

      “大哥,”明瑞开口,发现声音哑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这是做什么呢?”
      “做什么?”普普震惊,又对通通说,“你看嘿!他还问做什么!他脑子清楚得很!”
      明瑞:“……”
      这是坚决不肯回答他,直接把他当猴儿看了。

      普普和通通又唠了几句,终于把注意力放回了被吊着的像肉干似的明瑞身上。
      普普嘿嘿笑了两声,道:“你撞大运了,要不要看看身上?”
      通通拿了面镜子过来,吭哧吭哧地,放明瑞身前:“瞧瞧,漂亮吗?”

      明瑞一愣。
      上衣肯定是没有了的,先前的感觉没错,胸口处被刀子割出了一个繁复的图案,然后有一部分有烙伤。

      完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烧红的细铁丝又一次朝他戳来,明瑞猛地闭眼,咬紧牙关,感受着胸口避无可避的剧痛。

      他痛得实在够呛,整个人都微微发抖,脑子里一片混乱。
      半天后神智稍回,他忽然觉得这个图案似曾相识。

      这不是……与灵兽的签订契约的印纹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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