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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不速之客 ...


  •   女眷们的集会都大差不差。

      对坐着品品茗、赏赏景,用些新奇精巧的吃食,谈谈诗词歌赋、说说家长里短,该奉承的奉承,该结交的结交,末了再展示一下自己的气度修养,坐到该散的时辰,再演一回宾主尽欢、兴尽而归,也就完了。

      认亲宴说是认亲,实际和夫人们的赏春、赛诗会一样,不过是名目更正经一些。说是让亲朋们相看相看新妇人,听听诸位的意见,实际能带出来正经认亲的,都是心里已经看准了的,谁又会扫兴说不成呢?

      尤其这还是郡主家的媳妇。

      谁敢去撩她的胡须?

      夫人们早早便到了,坐在席上各自闲絮,并没有摆亲长架子。

      陈家的当家主母卢氏带着两个儿媳到场,表现出来足够的重视。

      她们都是大族出身,夫家又是长袖善舞的皇商,也早早练就了一身交际本领,混在人群里如鱼得水,很快就让场面热络起来。

      “大妹妹自小眼光便高,这个新媳妇一直藏着掖着的,竟一点口风也不露,如今终于舍得给大伙瞧瞧!我倒要擦亮了老眼,看看是怎生的天仙化人,入了大妹妹的法眼!”

      卢氏嫁入陈家时,庆城郡主还未出阁,陈益与郡主感情深,她们姑嫂便也算和睦。

      叶夫人抿一粒红玉樱桃,笑觑她道:“我却比你有福气,早早就见过了新妇。说来还真是天仙化人,比那二月的春葱还水灵,半点没虚着。”

      她是少帝的姨母,卢氏略敬着她一分,紧着问道:“可是春日里那个飞英集会?”

      叶夫人含笑点头:“可不是!琅儿遇蛇,差点咬着皮肉,就是她救了琅儿呢!”

      卢氏薄了笑意,接过大儿媳递来的茶:“这可真是不凑巧,偏我家老爷各处放粮,累得咱们娘儿们也跟着奔波,竟没赶上这盛会。”

      那会儿盛膺还在前头抗击匈奴人,后方各处都是趁乱落草的贼寇,肆意烧杀抢夺。郡主便示意陈家集结商会富户,一块赈济放粮,平定后方祸乱。只是陈家因着德安公主跋扈,一向不得桓帝欢心,连带少帝也忌讳他们,所以表功行赏时便不曾上报,全当是给子孙积福,顺道帮帮盛家妹夫。

      但要说心里头没怨气,那是不能的。

      押运大量粮食钱银的辎重车,谁家山头的贼寇能放过?她们是结结实实拿命做的善事,就算带足了家丁打手,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都做到了这份上,朝里还商议着打商户为贱商,加重赋税不说,还不让穿绫罗,不许住华堂。

      忒欺负人了些!

      叶夫人那当口还有雅兴邀人开社,吵什么还都迁都,真真是同人不同命。

      气氛微冷下来,陈家二儿媳适时开口,引着众人去瞧梁相夫人头上的华胜,转而谈论起时兴的衣衫钗环。

      “咱们都成了老婆子了,再怎么倒腾也不及她们小姑娘,花骨朵儿似的,怎么看都好看。”叶夫人将梁瑾宜拉着,褪下腕上的珊瑚珠串给她戴上:“好孩子,生的这样秀净,我瞧着便欢喜。”

      梁瑾宜垂眸看着皓腕上的红珠,浅浅一笑:“得夫人看重,是瑾宜的福分。”

      叶夫人眼风觑着梁夫人的脸色,心头喟叹。

      少帝那道赐婚的旨意,不能说不好。

      梁相家的嫡幼女做安国公世子二娶的妻室,身份上是够的。梁瑾宜才名在外,姿容更是与盛馥芳比肩,整个大魏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好的人选。

      长公主出了那样的丑事,少帝这指婚虽晚了,却也勉强算是对盛家的安抚。

      坏就坏在这旨意不合时宜,没指到盛家人的心坎里。

      郡主早就看中了薛氏,又因为长公主与皇室生了嫌隙,怎可能接下旨意,再娶一个不合心意的进门?

      少帝不与她亲,但血脉亲情不能作假,毕竟是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便当她是托大,也要为他周全一二。

      “四小姐近来可有什么佳句?”卢氏笑吟吟接过话头,“过两日得了闲,你们小姊妹们该把诗社开起来了,没长辈们在跟前还自在些。”

      她还有个未出阁的女儿,只是喜欢同三子陈光彦学画,并不爱诗词歌赋。

      她接这一句,不过是暗着捧一把梁瑾宜。

      说到底是梁家卖了盛家情面。

      梁相上书推拒赐婚,这事也算是人尽皆知,叶夫人尽了自己的心力,梁家母女也端庄地出席了盛家的认亲宴,便算是将此事揭过,往后不必再提起。

      就是隐约有些风儿吹进耳朵里,听说这位梁四小姐不怎么甘心……

      “诸位夫人在聊些什么趣谈?”

      高纯熙姗姗来迟,环佩叮当间裹挟着阵阵香风,成功狙断了席上和乐的氛围。

      她穿一袭烟霞色的华美宫装,长长的后摆拖了老远,一路将地板擦的明净;长发也梳成黑亮的牡丹头,发间点缀了许多名贵奢华的珠玉,皇家长公主的派头倒是十足。

      众人将目光隐晦地落在她腹部。

      估摸着两月有余了,还不到显怀的时候。

      听说高纯熙曾想用药将孩子打下,只是未能得手,如今定了与那虢国摄政王的婚事,想来也不会再堕胎了吧?

      皇家公主□□不贞已是天下哗然,腹中怀的竟还是异族之子,当真骇人听闻!

      夫人们嘴角端着得体合宜的笑意,却无人接她的话。

      高纯熙也不恼,施施然在上座坐下,“夫人们接着说呀,若是茶点不够,便让下人们添上。”

      俨然一副主家作派。

      卢氏似笑非笑,将雨过天青色的小茶盏磕出一声脆响:“殿下腹中的孩子还不满三月,该少走动才是。民间也说胎儿和新妇犯忌讳,倘若冲撞了什么,便不好了。”

      今日是认亲宴,只论亲疏辈分,没有高低贵贱。

      她是长辈,谁也不能说她无礼。

      高纯熙定定看她一眼,想起被陈家黑去的许多产业,心头暗恨。

      盛家二房来的是盛廓的夫人颜氏,她一直未曾言语,此刻却轻咳了两声。

      颜氏未到四十,望之却如五十许,眼中犹带着丧子的悲痛:“今日是喜事,不该说那些晦气话。”

      她毕竟是盛家二房的主母,伦理上与安国公府亲过陈家。

      卢氏低头吃茶,算作避让。

      有序的脚步声在此时响起,庆城郡主含笑行来,手里牵着个袅娜娉婷的年轻女子,倒把亲生的一对儿女撂在了身后。

      众人自发将目光向那女子睇去,见她气质高华,姿容倾世,不由心神一曳。

      生为女子都忍不住为她心动,世子作为儿郎,不知该如何倾心于她了。

      “这般妙人,无怪乎大妹妹一直藏着不教咱们看见,换做是我,也怕你们这些俗人呵气声太大,把这天仙似的小娘子儿吹化了!”

      庆城郡主笑嗔一句,引琼娘与她见礼:“这是我娘家嫂嫂,她母家是荥阳卢氏,你唤她舅母便是。她旁边这两个是你的嫂嫂们。”

      琼娘盈盈下拜,脆声道:“见过舅母,见过二位嫂嫂。”

      郡主道:“她是薛雁卿的独女,母亲是兰陵美人萧竹胭。”

      “长安雁?”

      卢氏将她纤细的手腕握住,瞅一眼那欺霜晒雪的肌肤,嘴里啧啧作响:“怪不得世上的造化全给你得了,原来从根上便这般不凡!”

      琼娘微感困惑。

      郡主掩唇一笑,“嫂嫂的兄长与你父亲同时出仕,曾在你父亲手下做过五经博士。”

      琼娘微感羞赧,接过她相赠的钗环,又被引着向颜氏致礼。

      “见过二婶母。”

      颜氏点头应下,眼神略有些阴沉:“兰陵萧氏是百年望族,你母亲系出嫡枝,今日缘何不见萧家人出列席上?”

      琼娘眸色一暗。

      祖母曾与她说过,母亲自幼父母双亡,一直养在伯父家中。因她生的貌美,桓帝又遍求天下美人,族中便一力将她按照皇妃培养,企图以她博取泼天富贵。

      后来父亲游学至兰陵,被萧家请去为子弟讲解诗文,母亲一见倾心,苦耗两载,才终于让从未有过成家之念的父亲动心求娶。

      那时的父亲还不曾征辟出仕,再名噪一时,也只是一介白身,萧家自然不肯。

      为这一段姻缘,萧竹胭与萧家决裂,毅然破门而出。

      所以梁瑾宜自贱为妾,甘愿舍弃家族亲人,才会让她那般心软感慨。

      这在她眼中看来是毅然决然的孤勇,是洒脱不羁的放旷,在世俗眼中却是有违妇德、不守妇道,辜负宗族心血栽培。

      颜夫人只怕是因盛维杨之死记恨在心,故意为之。

      “兰陵路远,他们远赴建康,还需耗费一些时日。到行大礼那日,二婶母必能得见。”

      盛维桢的嗓音还是那般醇厚温柔,琼娘侧脸回看他一眼,眸中漫上笑意。

      他是几时去请的兰陵萧家,又是如何说动他们的呢?

      她长到这么大,从未与萧家有过来往。上一世困锁高楼,秦修远对外宣称她死了,兰陵萧氏也无人为她讨个公道。

      她从心里并不认为这是一门亲戚,也没想过会因为他们而被诘责为难。

      但庭槐全都替她想到了。

      庆城郡主冷眼睨一眼颜氏,带着琼娘走向梁家母女。

      “你唤她一声表姨母便是,四姑娘比你小些,就叫一声妹妹吧。”

      她从不觉得梁相拒婚是卖盛家情面。她的阿寿本来就不喜欢梁家的女儿,他不先请旨婉拒,她也是要拒绝的,只是到时候人言揣测,处于不利的必然是梁家和梁瑾宜。

      梁相这是为了他自己,还想借机从她这里博情面,真是笑话!

      梁夫人笑意慈和,送上一柄玉质极好的如意:“郡主喜得佳妇,羡煞旁人了。瑾宜,快来见过你薛家姐姐。”

      梁瑾宜正痴痴瞟着一旁风仪秀整的盛维桢,眸中的情意似浪涛奔涌,分毫掩藏不住。待到郡主都皱起了眉头,梁夫人轻轻咳一声,她才低眉顺眼叫声“姐姐”。

      这声音甜津津的,还有些婉转的娇气,半点不见当日的孤冷。

      这哪是喊给她听的。

      琼娘想起妾室也唤正室姐姐,心里有些腻味,面上却半分不露,“梁四妹妹。”

      高纯熙排在最后,郡主瞧一眼她的座次,脸上的笑意便落了下来,朝琼娘柔声道:“长辈们都见过了,余下都是你的同辈人,就不必一一厮见了。”

      琼娘不必与高纯熙见礼,高纯熙却要对庆城郡主这个表姨母见礼。

      借着她起身的空隙,盛馥芳拉着琼娘在那位上坐下,对高纯熙的不满丝毫不加遮掩。

      卢氏适时笑出声:“大妹妹这就心疼上媳妇儿了。你将体恤贴心的话全说了,可让庭槐说些什么呢!”

      盛维桢脸一红,低头不语。

      梁瑾宜看得分明,嘴里发苦,摸着袖里的诗册字,眸光越发凄清。

      盛馥芳含笑一挥手,丫鬟们鱼贯而入,手里各捧着一个托盘,放着一盏香茗。

      “夫人们既已见过,便快些将这茶水都喝了吧。天儿怪热的,咱们且园子里临水听戏去。”

      “今日薛娘子认亲,咱们可要好好帮郡主掌掌眼,那认亲茶不能草率饮下。”没人理会高纯熙,她却不甘寂寞,笑里的锋芒与恶意毫不遮掩,“娘子名声不显,咱们也不晓得你有些什么技艺,便先从诗词歌赋检验起吧。”

      琼娘浑然不惧,“殿下出题吧。”

      高纯熙换了地方安坐,掀一掀茶盖,懒声道:“今日既然是茶会,必不能离了‘茶’字,还要情意深切,言之有物。我毕竟曾是庭槐的原配夫人,娘子的诗词若不能胜过我,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盛维桢眸光转厉。

      琼娘颔首道:“还请殿下拟来。”

      高纯熙目视那矜贵清隽的男子,想起那些被辜负的情意,曼声道:“谁念西风独自凉……”

      当时只道是寻常。

      琼娘压下唇角的讥笑,有心问问她与庭槐的“当时”是怎样的“当时”,有没有与秦修远的“当时”云香雨腻、回味无穷。

      “果然是阙好词,该琼娘献丑了。”

      梁瑾宜却扬声道:“且慢。”

  • 作者有话要说:  文抄公今天抄的是纳兰性德的《浣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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