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遂》十一元

6、五. 程与周

　　周未要结婚了，新郎姓程。
　　那年我二十八岁。
　　起初我并未收到请柬，还是刘连在喝酒时偶然间感叹：“哎，这个月太不好过了！刚买了个游戏机，过几天周未结婚又得去送钱，谁能想得到这才月初啊！”
　　我疑惑地反问：“周未结婚？”
　　刘连没想太多就回答：“对啊，就过几天，13号，你不知道么？”
　　我诚实地说：“不知道。”
　　刘连以为我在开玩笑，端着酒杯揶揄：“别逗了你，就算心里不好受也不能漠视事实啊！”
　　我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没人给我发请柬。”
　　刘连闻言好不震惊，结结巴巴道：“不……不会吧……”
　　我其实早就知道周未结婚了，还是三个月前梁忱梅景结婚的时候。
　　我和梁忱是多年好友，自然应邀担任了伴郎。那天陪着他坐在婚纱店大厅的沙发上等梅景试婚纱的时候，梁忱叫苦不迭：“不是我说，准备婚礼实在太累了，我老婆这段时间真的是折腾得觉都没睡好。你看看都现在了，伴娘还没定下来呢！我俩这后悔的，早知道就该旅行结婚，摆什么酒啊，这不是折腾人么……”
　　他说了一大堆，我只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伴娘还没定下来？”
　　梁忱皱着眉毛：“是啊，问了一大堆人都说没时间。我老婆都要急死了。”
　　我诧异地问：“你们没问周未？”
　　梁忱说：“当然问了啊，我老婆第一个就找了周未，也不知道她俩说了什么，挂了电话我老婆就乐呵呵地说周未不方便来。我还纳闷儿呢……”
　　我又问：“你没问为什么？”
　　梁忱皱着眉：“我当时就想问来着，谁知道婚庆公司一个电话打过来，处理完了吧我就忘了这事儿了，后来也没找着机会。我想着估计是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可能不方便跟我说吧。”
　　我蹙着眉头：“伴娘到现在还没定也不是事儿啊。”
　　梁忱也头痛：“谁说不是呢！不过我老婆也想通了，说找不到人就算了，没人规定婚礼必须得有伴娘，她说实在不行再叫个伴郎过来，这样到时候挡酒也方便。”
　　我嘴角一抽：“你俩想得可真美……”
　　我想了想，怂恿他再去问问周未。梁忱一开始觉得我有病，后来耐不住我一直说，才勉强同意打个电话再问问周未。
　　“喂周未？我梁忱啊。我这边跟小景试婚纱呢。哦……也没什么，就是我之前听小景说你不太方便做伴娘，但我们这找了一大圈还没定下来呢。对……小景没跟我说原因，所以我就说再来问问你，你是有什么不方便么？对……啊？你说什么？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梁忱最后一脸震惊地说：“那恭喜恭喜啊，好，婚礼的时候带上你老公一起来啊！”
　　挂掉电话后他安慰般拍了拍我的肩膀：“晚了……节哀吧……”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我心里怪怪的，有点不是滋味。
　　婚礼当天，我受梁忱之托来看看在休息室的新娘准备得怎么样，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周未正坐在沙发上和梅景说话。
　　她们聊得很投入，没听见敲门声，也没注意到我走了进来。我听见梅景揶揄地问周未新婚感受，周未笑着说今天也是来学习经验的。
　　我愣了下才走过去，梅景问我过来干嘛，周未也神态自然地打招呼。我看到了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和掩盖不住的幸福神态，心里痒痒的，又有点不是滋味。
　　我又想起梅景知道我让梁忱给周未打电话以后，冷哼一声嘲讽：“哟，现在想通了？晚了！我劝你不管有什么想法，也趁早放弃吧。她和她老公很好，你没机会的。听说你在国外几年女朋友就没断过？也挺好的，回来继续啊。”
　　她说得对，那年和周未摊牌绝交后，我的生活也没什么改变，身边还是各种各样的追求者，我也试着去和她们中的一些相处，却总觉得少了什么感觉。这些年来，浑浑噩噩地恋爱又分手，却再没遇上过让我心动的女孩。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连请柬都不给我发一张。
　　至于的么？
　　我心里梗得慌，和刘连一起喝了不少酒，结束后先把刘连送回了家，再自己打车回去。
　　下车以后，我强撑着从小区门口走回家，意识已经半不清醒时拿出手机给周未打了个电话。
　　虽然迷迷糊糊，我却还隐隐约约记得我说了什么，大体上就是说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请柬都不发太不够意思了。但是我又没料到了，这电话是她先生接的。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十分懊恼地说：“我……我喝醉了，打扰了，不好意思。”
　　第二天一大早刘连就来了我的办公室，啪叽一下把请柬扔在桌上，叹了口气问：“兄弟，你到底想干什么啊？昨天大晚上的，你把电话打到人家周未那儿去，几点了你也不看看？是，你是喝醉了，但你让人老公怎么想？你不能这么坑周未吧？”
　　刘连说，周未一大早就来找他了，只说是自己的失误，忙昏了头才在客人名单中漏掉了江遂，希望由他转交请柬并且表达一下歉意，希望江遂原谅。
　　刘连疑惑地问：“江遂，认识这么多年，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这以前吧，是你说拒绝就真的完全不考虑了，过去这么久了，大家都有新生活了，人家都结婚了，你又不顺意了，怎么什么都是你说呀……再说了，你想过周未没有？有没想过你这一句质问给人带去了多少麻烦？幸亏人家老公是明事理的人……作为兄弟我真得劝你一句，都这么大年纪了，人不能太自私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说是吧？”
　　刘连走后，这几句话还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是你说拒绝就真的完全不考虑了……你给人带去了多少麻烦……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说是吧？
　　我苦笑一声，是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婚礼当天很热闹，我才知道新郎程苏昊原来是程苏诺的亲哥哥。
　　我想起以前程苏诺说过要把自己哥哥介绍给周未，当时只当笑话在听，没想到最后竟成了真。
　　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儿，比如刚复合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其实不喜欢唐语了，本以为自己是道德有愧的一方，没想到最后发现了是对方一直脚踏两条船，于是干净利落地分了手。当时唐语哭着问我是不是因为周未。我还不屑一顾地让她就事论事不要扯别人。
　　后来发现周未的心思后，我也有过恻隐之心，但同时告诫着自己：“江遂，别心软。如果你心软了才是在耽误她。”
　　再后来和周未重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搞清我到底有什么想法，只好万事随心。
　　可惜，最终还是失去了。
　　有时候会想，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如果当初不那么理智又决绝，现在会不一样么？
　　我不知道。
　　此刻我坐在台下，扭过头看着周未如花的笑颜，她手捧鲜花穿过长长的走廊，坚定地握住新郎的手。两人在司仪的引导下宣誓，互相给对方戴上戒指，然后在全场的起哄和掌声中，新郎掀起头纱拥吻美丽的新娘。
　　我和现场所有人一样，也跟着鼓掌和微笑。
　　刘连坐在一旁感慨万分，凑过来低声问：“后悔了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便又补充：“后悔了也没用。我看周未现在挺好的，你啊，可千万守住了道德底线别再去祸害人家家庭。”
　　后悔了么？
　　我想，也不后悔吧。花开花落顺应自然，自有其规律，人间的悲欢离合也是吧。我们好像总是在不同的时间里错过彼此，既是如此，那么顺应天意也是好的。
　　看，现在我们不是都拥有了最好的结局。
　　至于我心底最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波澜，总有一天会再归于平静。我知道的，时间会磨平一切，我需要做的，只是等。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的时候，伴娘程苏诺见到我还有些惊讶，随即笑着问：“学长？还单身么？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我努力回想，然后笑着开口：“当然，学妹啊，有合适的可千万别忘了老学长哦！”
　　我和老同学们一起，灌了新郎好几杯酒。周未站在新郎程先生旁边，撒娇似的求大家放过，眉梢眼底满是笑意。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周未撒娇，我想，其实我今天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