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相见欢》白云青枫

19、子夜歌

　　窗外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福康安看着最后一抹夕阳透过蓝色的西洋玻璃，反射出一种刺目的玫瑰紫色光芒。
　　今天纪府风声鹤唳，他本以为是皇上杀鸡儆猴，但是养心殿里却和风细雨，他又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可是和珅，却又莫名在皇上面前举荐四弟，凭白落了个二等侍卫，赏得不明不白。
　　福康安一直不喜欢和珅，他自己也从没想过到底是为什么，尽管和珅处处逢迎，面面俱到，他也只觉得那副过分谦和的白净面皮下，总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胡乱思量着，又想起皇上今天说的那些话，让自己去宣旨，难道仅仅是绝了小人们的蛇蝎心思？他奉旨问纪晓岚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在警醒自己，继而在自己和曾经依附傅家的朝臣之间，划下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窥测帝王心术，如临万丈深渊。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玄机，福康安只觉得一颗心没由来的悬着，比着一年前在金川披风冒雨打围攻山，此刻就像是落在一张看不见的金丝网里，就算是有三头六臂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天越来越黑了，屋子里也没有点灯，桌上是他从养心殿带回来的红漆描金食盒。
　　本是一团喜气洋洋的颜色，此刻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孤单落寞。

　　皇上赏的这一盒点心，是他特意想带给香见的。他还记得在山高水长楼上，她瞧着桌上那盘子萨其马贼兮兮的眼光。
　　可这小丫头，也忒不让人省心，脾气竟然养得比自己还大。
　　有种就别出来，爷才没那闲心跟你逗闷子！
　　他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却听见屋子最里面忽然传来一声响动，紧接着又是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刮在木头上。
　　福康安猛地一回头，问了声“谁！”

　　四下里又变得静悄悄，哪里有人回应。
　　福康安站起身走近几步，顿了顿，却又听见一声响，似乎是从衣柜门缝处传了过来。

　　“出来！”他大喝一声，猛地拽开柜门。
　　不成想，竟是一节白生生的手臂支了出来，福康安心下顿时明白了一半，再拉开另一扇门，果然是大脾气的香见小娘子，睡眼惺忪，发丝散乱的倚在一摞锦被上。
　　她只穿了内衣，另一支细白的胳膊枕着头，看见福康安一言不发盯着自己，揉了揉眼，冲着他小声说：“冷……”
　　那声音娇滴滴的直钻进心里，福康安的火气竟莫名消了一大半，恨恨的丢给她一个大白眼，“知道冷还不把衣服穿上？”

　　“柜子里闷死了，我就给脱了。”香见不服气的辩了一句，忽然鼻子里痒痒的，连着打出两个喷嚏。

　　福康安随手摘下一件长衫，走过去扔到她身上，“小心冻出病来！”
　　没成想手却被人拽住了，然后冰凉的小脸蛋凑上来，可怜巴巴往他身上靠，嘴里含糊的说着，“瑶林，抱抱！”
　　“你个小东西！”福康安被她折腾得没了脾气，打横将她抱了出来，“还敢叫爷的字，反了你了？”

　　窝在福三爷怀里，香见心里的一颗石头终于落地了，这位爷一言不发就出门了，香见虽气，可还是静下心慎重思考了一下这万恶封建社会的男女地位问题。
　　刚才只顾着放狠话，倒是痛快了嘴，可若真的惹恼了这位爷，却真的得不偿失。

　　虽说第一天穿越到这里的时候，自己还想着如何出府，可自那晚之后，便再没动过这个心思。
　　没办法，就当是没节操的为了自己的锦衣玉食吧，只能出此下策，假痴不癫，欲擒故纵，这一计定然适合福三爷的口味。

　　既然已经得逞了，小东西就很理直气壮的抽了抽鼻子， “我不过就说了句气话，你就去哄别人？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你为什么不回来？”
　　福康安实在听得莫名其妙，低头看她一张小脸，似乎还气得名正言顺理所应当，抱着她走到门口道：“你自己瞧瞧，为了找你，门都让爷给踹了，你也不出来，还说爷不来找你，小没良心的！”

　　香见搂紧了他的脖子，探头往地上看了看，果然，一扇门板躺在地上，恰好有风掠过，卷起一声幽深呜咽。
　　她皱皱眉想，刚才柜子里太闷，忍不住就睡着了，什么时候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怎么没听见呢？

　　福康安看着她的表情，也猜出了个大概，“你这一觉睡得倒是踏实，恐怕外面把房子拆了，你还在里面做梦了吧？”

　　香见一吐舌头，自然不能把自己那些心思告诉他，瘪着嘴小声解释说：“平安一直叫门，我嫌他太吵，就干脆躲进柜子里等你。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

　　福康安有些哭笑不得，怀里抱着这么个宝贝，说她精吧，这么傻的事也能干出来，说她傻吧，人前还次次都给自己长脸。他端详了她半天，突然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真是个傻子！”
　　香见被他亲的有点懵，抬起头，刚想说话，却又是一声“阿嚏”……

　　这下福三爷觉得有些不对了，转身回到里屋，把她用被子裹严实了。然后朝着门口喊平安进来。
　　“去让膳房熬一碗姜汤送过来。”

　　平安一直等在门口，刚才就看见主子竟然变戏法一般把失踪的姑娘抱了出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答应着去膳房，却听见有人立刻表示了不同意见，“喝老鸭汤行么？顺便再下把面条。”

　　福康安回身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都着凉了，还想着吃！”

　　“我饿了！”香见整个人被紧紧裹在被子里，没法还手，只能嘴上反驳。

　　“算了，就依你，去让厨子做两碗鸭汤面来吧。”听她这么一说，福康安竟然也觉得有些饿了。

　　平安答应着退了出去，心里不由得暗暗咋舌，咱们爷这脾气，竟然也能对人百依百顺。这位姑奶奶，可不是一般人。

　　晚饭送上来得时候，倒不是孤零零两碗汤面，香见一眼瞧见两个粉彩小碗，惊喜的叫了一声，“鸭血粉丝汤！”

　　平安笑着回话：“皇上赏给爷的那个扬州厨子，本是金陵人，说这鸭血粉丝汤是他们家祖传的，请爷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福康安跟着乾隆巡幸江南的时候，金陵的厨子也特意孝敬过，他在吃上并不甚上心，可看着香见两眼放光的样子，便道：“看着卖相还好，留下尝尝吧。”

　　被人多裹了两件披风的香见已经端过碗吃了起来，汤里面多加了姜片，一碗下肚，立刻就出了一身汗，她拿过另一碗，笑嘻嘻的对着福康安道：“既然爷看不上这些街头小吃，我帮你吃了吧，省的浪费。”

　　福康安对着她一笑，伸手拿过从养心殿带出来的点心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你瞧瞧这是什么？”

　　“萨其马！”这可是个意外惊喜。
　　香见立即伸手拿了一块咬上去，入口酥脆，带着浓郁的蜂蜜甜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这点心就这么好，值得你如此稀罕？”福康安伸手拿下挂在她嘴角的一小块玫瑰丝，忍不住问道。
　　“当然稀罕了，上一回吃，还是……”香见愣愣的住了口，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三百年前。
　　思乡么，这滋味顿时有些酸涩。

　　福康安到没留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有些好奇，“原来王汝璧家里的厨子，做京城的点心竟也拿手。”
　　香见几次听他提起王汝璧，却也不知道是谁，急中生智换了话题问他：“爷，你不饿吗？还是，在别人那儿，吃过了？”

　　福康安一愣，回过味来便沉了脸，瞪了她一眼，“没读过《女训》，知不知道什么是七出之条？”
　　香见心里嘿嘿两声，娇憨的一摇头，” 这本书还没真没拜读过，何况，是爷说过的，我可是女校书，不是如夫人。”

　　如夫人，虽是一句戏言，却让福康安无端想起纪昀府中，后堂传来的嘤嘤哭声。当年相府中歌妓彩符，与刚刚进士及第的纪晓岚一见钟情，阿玛便添了嫁妆将彩符送到纪府，也算是一段佳话。
　　可如今……

　　他突然抬起头来，声音却变得阴郁，“下午去了纪府，革职抄家。”

　　香见一惊，手中的萨其马差一点掉到桌上。纪晓岚竟然被抄家，自己怎么不记得在那本书上看见过？
　　“他身在军机也近十年了，一朝获罪，满府也是凄风惨雨。”他叹息了一声，刚刚平复的心绪瞬间又低沉了下去，想起阿玛为相二十载，没有哪一日不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心中百味杂陈，桌上无酒，他便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汁沁入五脏六腑，心却还是冷的。

　　他忽然把香见搂进怀里，幽幽问道：“若是我府上也有这一日，一定让人先把你送出去，总好过你躲在衣柜里哭鼻子。”

　　他这话说的突兀，香见被他拉进怀里，心里咯噔一声，这是怎么了，说得像是兔死狐悲一般？
　　自己虽记不得纪晓岚被处分过，但是福三公子，大名鼎鼎的嘉勇郡王，他这辈子可是一路坦途，顺风顺水，什么革职抄家，鸟尽弓藏，从来都跟他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做一回上帝，把手放在福三爷的头顶，告诉他皇帝其实是你的正牌老爹，这些乱七八糟的触景生情都先收收。
　　三爷你放宽了心随便折腾，皇帝拿你当亲儿子养，许你一世荣华，加官晋爵，封王拜相。
　　可是然后呢……

　　他万一问自己故事的结尾是怎样，那该怎么办？
　　她忽然有些茫然无措。
　　难道告诉他，那么光辉绚烂的一生却如流星划过，会在四十二岁上戛然而止，不用怕，还有，还有二十年……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突然觉得堵得慌。

　　“爷，若是真有那样一天，我就开间小小的水铺，赚点穿衣吃饭的钱，然后每天写写字，把我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记下来。“沉默良久，她才抬起头，仰望他年轻英俊的脸。

　　这些话显然出乎福康安的意料，他瞬间低下头，深深望着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一点错愕。

　　香见微微扯动嘴角，恍然像是展出一个笑容，“爷觉得不好啊？可这大好年光，春色如酒，爷难道真想让我给你唱一出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福康安一瞪眼，正要拍她，想了想，手又放下了。

　　原来，这小丫头是在变着法劝自己……
　　他自失的一笑，回头想想，的确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好歹一个军机大臣，总不能让朝堂之上的破云诡谲，时时挂在脸上，然后还让家里的小丫头开导自己。这要是万一让丰生额海兰察几个小子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他轻咳了一声，绷住一脸矜持的小表情，“虞姬是什么人啊，也能学得来，你顶多也就扮个花木兰，爷勉强收你当个帐下亲兵。”

　　切，谁稀罕学什么虞姬，本姑娘还不是怕你钻牛角尖。香见瞧着他那一本正经训人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不过总算想通了，好过刚才那副视死如归的悲壮形象。

　　她歪着头，捏着嗓子凑趣问道：“敢问福将军，这帐下亲兵，是站在帐子里面，还是帐子外面？”
　　小美人眼波撩人，此刻真不是一般的善解人意。
　　福康安眉毛一挑，捏了她小狐狸似的尖下巴，“既然是爷的亲兵，那让你在里面还是在外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自然都要听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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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小bug
下一章周二更新，看文的小可爱们能收藏一下下么
琪树间瑶林。春意深深。梅花还被晓寒禁。竹里一枝斜向我，欲诉芳心。
楼外卷重阴。玉界沉沉。何人低唱醉泥金。掠水飞来双翠碧，应寄归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