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盲人推拿在促进夫夫关系上的重要作用》BigFat

11、第 11 章

　　看着紧紧挨着的两床被子，马志平突然有点紧张。他坐在床边，故意说着闲话。
　　过了有十分钟，苏青问：“脱好衣服了吗？我要关灯了。”

　　马志平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苏青一直在等他脱衣服关灯。
　　他的脸刷的红了，磕磕巴巴地说：“还没呢……我突然觉得不那么困了，还想再待一会儿。”

　　苏青不置可否，脱了外衣，穿着秋衣秋裤就躺到了被子里。
　　马志平松了口气，他有样学样，也穿着内衣内裤钻进了被窝。“关灯吧。”

　　苏青关了灯，整个房间一片黑暗。
　　马志平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他从来都是裸睡，乍一穿衣服，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过了一会儿，他朝里翻了个身，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

　　谁知道，一点睡意也没有，刚才明明困得要命。
　　没办法，马志平又慢慢地往外翻了个身，双腿蜷缩在一起，就像当初在娘胎里那样。可惜，仍旧睡不着。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数着绵羊，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清醒。他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
　　“睡不着？”黑暗中，苏青的声音显得比平常要深沉一些。
　　马志平嗯了一声，“突然间睡不着了，可能是认床吧。”

　　苏青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夜空传过来的，“刚来的时候，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我也睡不着，后来慢慢地习惯了。这时候要我跟别人一起住，反倒住不惯了。”

　　马志平心里一紧，“是不是……今晚跟我一起，所以睡不着了？”
　　“也许吧，”苏青突然翻了个身，面向马志平，温湿的呼吸就喷在马志平的脖子上。“有时候，我真挺羡慕你的，家里就你一个，没人跟你争，也没人跟你抢，什么都是你的。”

　　马志平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只觉得后颈像是被一只温软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我才羡慕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可以陪你聊天，陪你玩闹。哪像我，干什么都是一个人。”
　　他紧张得已经忘了，苏青并不喜欢他的姐姐和弟弟。

　　苏青沉默了一会儿，翻了个身，背对着马志平，“睡吧。”
　　温柔的手消失了，马志平内心深处隐隐有些失望。
　　他睁着眼，望着穿窗而入的月光，脑海中回忆着两个人的过往。

　　他没想到，两个人会再次见面，更没想到，两个人竟会在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里，重新恢复往日的友谊。
　　但真的是这样吗？马志平又有些怀疑。
　　经过决裂事件之后，有些东西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

　　比如，苏青在邀请他留宿的时候犹豫了，再比如，苏青在是否同床的问题上再次迟疑了。
　　再想到回家，想到即将面对的一切，马志平真的有些头疼了。

　　事实上，苏青也没睡着。
　　他一直想要问问马志平两年前的事。他眼睛看不见，不知道胡三赖到底有没有欺辱马志平。
　　这件事是苏青心中的一个结，不问清楚了，始终觉得不踏实。
　　很多次，他都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总是咽回肚子里。

　　他渴望得到否定的回答，这样，他的罪恶感会减轻一些。但如果是肯定的回答，马志平这辈子都将是他心里的一道坎。
　　一时间，苏青百感交集。直到天明，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马志平就走了。早已习惯一个人的苏青，突然间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鞭炮声从中午就稀稀拉拉地开始了，到了晚上，简直就是遍地开花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苏青都是守在电视机前收听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的。那一天，苏家姐弟间的战争似乎也暂时停止了，屏幕内外都洋溢着节日的欢乐。
　　推拿馆里没有电视，只有一个半新的收音机。

　　苏青打开收音机，随意播换着频道，到处都是新春的祝福。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新意，索性就关了。
　　他躺倒在床上，细细地回忆着这两年多的辛酸苦辣。想到最后，眼圈渐渐红了。
　　此时，窗外的鞭炮声更多了，离新的一年还剩两个小时。

　　苏青是被楼下的电话铃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下了楼，电话一接通，就听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传来。
　　“可算接了，你要再不接，肯定要错过跨年了，幸好我提前给你打了电话。”
　　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欣喜。

　　苏青没有说话，他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还有十秒，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随着电话那头钟声响起的一刻，窗外的鞭炮也约好似的同时响起，噼噼啪啪，好不热闹。

　　苏青听到电话对面的马志平在说着什么，但又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是奇怪地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在哪里出现过。也许是梦里吧。

　　“新年快乐。”苏青听电话那头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苏青也公式化地回了一句。
　　两秒后，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模糊的祝福。“还有，生日快乐。”

　　苏青似乎被什么击中一般，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没想到，马志平竟然记得他的生日。他的家人甚至都忘了这一天不仅仅是春节，还是他的生日。而他只跟马志平说过一次。
　　他在心里回了一声谢谢，然后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鞭炮声更多了，密密麻麻，此起彼伏。过了有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地稀疏了。
　　苏青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了。

　　马志平是坐最后一班大巴车回县城的，到车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车站离着推拿馆大概有十里地，坐车也得十几分钟。因为是大年初一，路上十分冷清，等了有小半个钟头，也没看到一辆车。

　　马志平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咬咬牙往推拿馆的方向走去。
　　马志平的性格稍显懦弱，有此一举实在出人意料，甚至连他自己也很难相信。
　　他一边走，一边注意四周的环境，有点儿风吹草动，心里头就要狠狠地打个激灵。不一会儿，汗就滚下来了。

　　路似乎被拉长了，推拿馆变得遥不可及。
　　路灯忽明忽暗，像是怪物可怕的眼。
　　脚步声很响，隐隐传来回声。
　　不时夹杂着的鞭炮声，似乎是从遥远的地底下传过来的。

　　马志平有些后悔，他为自己的心血来潮付出了代价。
　　走到一处拐角，马志平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有一个电话亭，他紧了紧兜里的电话卡，犹豫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过去。
　　因为紧张，拨号的手有些抖，马志平一连拨错了两次，终于在第三次的时候拨通了。

　　“喂？”
　　话筒里传来苏青模糊不清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刚刚睡醒，但却有种特别的镇定人心的作用。
　　马志平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紧，“苏青，是我。”

　　“一猜就是你，”苏青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自信，仿佛早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这么晚了，也就只有你会打电话了，什么事，不会还是祝我生日快乐吧？”
　　马志平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难道要苏青过来汽车站接他？要知道苏青根本就看不见路，从推拿馆走过来，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他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心里甚至有种想要挂断电话的冲动。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马志平的声音，苏青心里有些奇怪，“志平？”
　　马志平在心底唾弃了自己，回答说：“没事，就是想祝你生日快乐……”话没说完，一辆货车呼啸着从马志平身边飞过。

　　苏青的声音沉下来了，他知道，羊角村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声音。他问：“你现在在哪儿，外面呢？”
　　听到这儿，马志平忍不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我现在在汽车站……”

　　“在那儿等着，我过去接你。”苏青说完，直接挂掉了电话。
　　马志平听着话筒里传出的盲音，眼泪糊了一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志平听到了熟悉的答答声，那是拐杖敲在青砖地面上的声音。

　　很快，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出现了。
　　马志平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用手揉了揉眼，接着飞快地奔向那个身影。
　　然而，到了近前，马志平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开口的反而是苏青。
　　“怎么突然回来了，还是大晚上的，多危险？”

　　马志平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功课紧张，想着早点儿回来复习。”
　　苏青转了方向，慢慢向来时的路走，“那也没必要大晚上的回来啊。”
　　马志平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默默地跟在苏青身后。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闲话，接着就沉默下来。虽然没人说话，但并不觉得尴尬。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整整四十七分钟。
　　直到很久之后，马志平仍旧记得那个夜晚，记得那两个默然前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