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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婚事 ...

  •   翌日,李重襄尚在睡梦中与周公谈心,正说到兴起处,却被母亲宋皇后身边的内侍蓦地叫醒,让他前去长春宫回话。

      与他同被唤进宫来的,还有即将于后日南下江南、正在忙碌打点行装的洛王李重洛。

      兄弟二人在长春宫前碰面,谁也不清楚母亲忽然叫他们前来的用意,俱有些茫然。

      只是转头问一旁的内侍,得到的答案亦是语焉不详,毫无头绪。

      偏头打量睡眼惺忪还在打哈欠的弟弟一眼,李重洛叹了口气,吩咐宫女给李重襄拿碗冰酪来醒醒神,这才掀起袍角,先一步跨进殿中。

      春末东风渐长,阳气丛生,长春宫殿前芳圃内千花百草争奇斗艳,怡然可乐,然而正殿集萃殿内却是哐的一声响,有人怒气冲天,直接将手中的玉碗摔了个稀碎。

      “小容怎么可能是哥哥的娈宠?谁在散布这等谣言,看我不打死他!”

      李重襄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跳起来,衣袖拂过洒落在案几上的冰酪残骸,抬腿就往殿外走。

      李重洛坐在案几的另一边,此时一身紫衣骤遭无妄之灾,有些狼狈。

      只是他来不及清理衣摆处被溅上的数枚白点,眼见李重襄要出去闹事,连忙出手扣住弟弟手腕,用尽全力把人按下。

      “六郎!”李重洛皱眉低喝道,“坐下!”

      “哥哥!”

      李重襄手上挣扎几下,没挣开,他不敢和哥哥动武,只能烦躁地坐回位子上,踢着脚下的玉碗碎片生闷气。

      李重洛叹了口气,没有放开手,而是先转头看向殿中眼含愁苦的中年女子,尽量放平了声音问道:“母亲何出此言?这些话又都是听谁说的?”

      母亲的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便是他方才听到时也忍不住恍惚了一下,险些像弟弟一样失态。

      殿内服侍的宫人早在两位皇子入殿时就被遣了出去,如今殿内只有他母子三人。见长子如此淡定,宋皇后稍稍放下心来,攒在一起的眉心逐渐散开,只是脸上的一抹忧色驱之不散,平白给风韵犹存的美丽容颜罩上一层阴霾。

      她绞了绞手中帕子,也不以本宫自称,而是吞吐试探着再次确认道:“早间我去紫阳宫看宜儿,在经过琼华宫时偶然听见两个黄门郎说起的。绎光,你且和母后说实话,你一直拖延婚事,不愿和世家贵女结亲,可真不是因为喜好男风,府上有人了?”

      洛之为言绎也,言水绎绎光耀也。骤闻母亲如此郑重其事地唤他表字,李重洛便是一怔。

      只是他还未答话,一旁被他扣在手里的李重襄却是抢在他前头冷哼一声。

      “无稽之谈!”李重襄很生气。

      笑话,哥哥平日里除了去找师父外几乎从不踏足屏风院,要说收容谢为男宠的,明明是他这个天天往屏风院里钻的六皇子更有嫌疑。

      不对,虽然先生讲过,历史上的男宠都是容貌不俗之人,但小容就是长得再好看,那又和男宠有什么关系?一定是……

      李重襄这边正沿着莫名的方向开始胡思乱想,李重洛被他陡然一打岔,却突然忘记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转过头,见母亲怀疑的视线还是一转不转地望着自己,连平日里最受宠爱的弟弟都分不到一丝眼神,他知道自己今日必须要交代清楚才能让母亲放心,清隽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红晕。

      他清清嗓子,慢慢松开攥住弟弟手腕的右手,继而一掀衣摆跪在母亲身前,既袒露心意,亦诚心认错。

      “还请母后恕儿臣不告之罪。儿臣之所以拖延婚事,拒绝与母亲看中的世家女结亲,并非因儿臣爱好男风,蓄有私宠,实是因为儿臣早已心有所属,今生今世,只求此一人。”

      李重洛一言,如巨石投水,激起千层浪。

      宋皇后绞着帕子的右手无意识地停在半空,帕子掉在地上,无人去捡。李重襄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正往殿外去,然而已迈开两步的右脚堪堪弓起足背,下一刻脚尖点地,猛地又缩了回来。

      “洛儿你……”宋皇后忽闻长子心有所属,大惊大喜之下尚有些怔忪,李重襄不似母亲多思,只一个猛子扑回兄长身边,八卦地就去抱哥哥手臂,想要打探更多真相。

      十四岁的少年来去如风,心思转变亦如风,转眼就都飘到了未来嫂嫂的身上,一个劲地追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有喜欢的人了?她是哪家的女郎?你们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我见过她吗?她长什么样啊?她……”

      被弟弟问起意中人,李重洛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起来,亮如春水澄波,倒映春山无限。

      “她……她是……”他顿了顿,正想作答,只是刚起了个头,身前母亲终于回过神来,却先戳着他的脑门笑骂了一句。

      “你这孩子!既有了意中人,为何不告诉娘?”宋皇后悬在空中的心落到实处,连声音都变得轻松起来,“你这般藏着掖着,倒教人拿着些捕风捉影的事编排了去,落得个爱好男风的名头,可有半点好处?是哪家女儿,说出来母后亲自派命妇与你说媒。”

      然而面对母亲如此看重、这般积极地为他操持婚事,李重洛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唇畔的笑意中隐约多了一分苦涩的味道。

      轻轻撇开弟弟攀在自己手臂上的爪子,在两道不解的视线中伏下身子,再度行了一个稽首大礼,李重洛苦笑着将个中缘由一一道来:“母后莫怪,之所以先前未曾告知,全是因为儿臣就这桩婚事,与父皇之间有的一个约定。”

      “儿臣心中所恋慕之人,非世家大族之女,只是裴尚书幕下参事杜简家中庶出的五娘子,小字远笙。儿臣与杜五娘子于两年前飞英宴上一见钟情,此间偶有书画往来,其人温良贤淑,兰心蕙质,可解儿臣在画中设下的谜语,是这世上最知儿臣心意之人。”

      “去岁中秋节上,父皇曾召儿臣谈起过儿臣的婚事,知儿臣属意于杜五娘子。但因杜五娘子出身低微,家世不显,故父皇与儿臣约定,要求儿臣能够在无舅舅的协助下独立处理朝政,且能于洛都之外做出一番政绩,替一方百姓化解灾厄,并获朝堂上半数朝臣认可,只有满足这三个条件,才允许儿臣迎娶杜氏女儿。”

      “儿臣此番自请下江南赈灾,正为此事!”

      身为皇长子,登天不过一步之遥。他不选唾手可得的乘风借力,却因为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不得不从曲折莫测的天梯底层辛苦攀爬,这事若是被旁人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笑他失了心智、愚昧不堪。

      可旁人笑他又如何?他既心有所爱,那就是踏过刀山火海,也要争一个一世一双人回来。

      李重洛心思澄明坦荡,坚定不移的话音在殿中阵阵回响,字字铿锵。

      宋皇后在他说出杜五娘子的家世时眉心皱了皱,鬓间簪着的步摇微微晃动几下,玉石相交,发出清越的鸣珂声。

      她唇边笑意淡去,垂下眼眸,主动去扶爱子的双手停在半空,又慢慢落回膝头,却没有出声打断,只是若有所思。

      直到李重洛将事情说完,她这才温声开口,却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两个旁的问题:“那杜娘子眼下芳龄几何?此事除了陛下知道外,可还有旁人知晓?”

      李重洛心思细敏,一下领会到母亲话中关键,忙不迭答道:“五娘比儿臣小两岁,正满双十。此事儿臣只和父皇说起过,至于旁人……”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又有些庆幸:“先生……先生应该也已经猜出来了。”

      大昭旧俗,男子二十则娶,女子十六当嫁,如此再添三年五载,尚未谈婚论嫁之人那是少之又少,留下的,难免要遭人非议。

      只听宋皇后沉吟一瞬,又追问道:“便是连杜娘子的双亲也不晓得?”

      李重洛摇头,杜家的事杜远笙虽未在书信中提起,但他曾派人调查过,那杜参事和家中夫人俱是好大喜功、一心攀龙附凤之人,然而眼下他王府内蓄有娈宠一事都闹到宫里来了,却还未听说过他对哪家女儿动心,想来是杜远笙为他的身份考虑,上下瞒得极好。

      “不曾。”对于意中人的品性,他是极笃定的。

      一介小门小户之女,若放出与皇子相恋的风声,那瞬间便是身价倍增。即使最终婚事未成,之后也少不了都中冰人慕此名声,踏破门槛前来提亲。

      杜娘子与洛王两年前相遇,已是待嫁之龄,她主动将此事瞒着双亲,拖延婚事,其间不知吞了多少苦楚,又遭了多少白眼。

      宋皇后心思细腻,又同为女子,瞬间想到这一层,忍不住也对那未曾谋面的少女生出些怜惜。

      她昔年为景王妃时,景王还未发迹,只是先帝膝下最平凡、最不受重视的数个儿子之一,弘农宋氏在那时也不过是在洛都世家宴席上忝陪末座的角色。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景王得登大宝,宋氏一门从龙有功,青云直上,但她一直都还记得当年潜邸时的经历,故对于长子的这番选择她并无不满,只是心疼。

      掸掸膝头裙摆上不知何时冒出的银丝线头,用带着扳指的右手将人从地上拉起来,顺带着把一旁被兄长惊呆的幼子也捞起来,宋皇后执掌凤印多年,早已不是新为人妇时懵懂无知的少女,有些事,她还要最后再确认一次。

      她平静地分析道:“洛儿,并非娘有门第之见,故意给你泼冷水。只是眼下重越、重淮的王妃俱出自高门,杜氏不过关中小族,名声不显,你外祖宋氏也不过才显赫一代,根基尚浅。如今你舅舅虽身居高位,但日后他致仕让贤,朝野之间难免不被其他世家大族把持,你势单力薄,必然会被处处掣肘,步履维艰。你今日做此选择,前路定然比娶一个世家女儿坎坷万倍,这一切,你真想好了?”

      越王、淮王乃是庶出的二皇子、三皇子,与李重洛年纪相差只在一二岁间,亦在朝中颇有名望,亦是洛王潜在的对手。

      借着母亲的搀扶站起来,李重洛长身玉立于殿中,闻言只是拱手一揖,朗声振振:“此情不渝,此志不泯。大丈夫顶天立地,本就该靠自己运筹帷幄,而非借力他人。有父皇功业在前,儿臣就是为了不辜负母后养育之恩,也要拼尽全力搏上一搏。望母后成全!”

      他不想做被雕栏玉砌围在中间的花王花相,他要做苍松翠柏,为那开在幽谷的芙蓉庇风护雨,辞雪拒霜。

      “罢了,依你。”

      未几,宋皇后轻叹一声,虽则无奈,但话音末尾已带上些许宠溺。

      招手让长子靠近些,坐到自己身旁来,宋皇后彻底平复心绪,此时的她只是这天底下最寻常的一位慈母,为儿女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

      她下意识地关心起其他枝末细节来:“你且再仔细和娘说说,你是如何与那五娘子认识的?那五娘子品貌如何?擅长些什么?你多说些,娘也好帮你再掌掌眼。”

      “回母后的话,两年前飞英宴上五娘陪裴家的女郎赴宴,与儿臣相遇,乃是她折了一枝木芙蓉……”

      李重襄站在大殿门口,背后是紧闭的殿门。他被哥哥随口一句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些做什么赶了出来,尚还有些怔愣。

      哥哥有喜欢的人了?他小小的脑袋里全都充斥着哥哥方才的豪言壮语,这样毅然果决的哥哥他从未见过,心底模模糊糊的,竟更多的是佩服。

      喜欢一个人,就是悬崖峭壁挡在面前,也要竭尽全力翻过去吗?没有捷径可走,纵有旁路不绕,全因那个人就在山的那一边,所以注定要迈此一步吗?

      纵然脚下是不测深渊,荆棘遍布……那就搭桥跨锁,遍斩荆棘,义无反顾?

      李重襄回头,下意识地就想拍门向哥哥问一个答案来。

      只是他的左手刚抚上门环,却突然想起自己是被哥哥赶出来的,瞬间泄气,无奈之下,他只得放下门环一边沿着玉阶向下走,一边在心中自己琢磨。

      皇后在殿内问两位皇子的话,让服侍的宫人都出去,规矩老实的自然安分守在殿外等候差遣,但仍有几个怠懒好事的见他们久久不出来,又畏这日头多晒,遂钻到廊柱后头窃窃私语起来。

      李重襄走下玉阶,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听不远处的廊柱后头隐约传来几声戏笑,却是那几个宫人自以为无人打扰,竟大着胆子在背后议论起主子来。

      “……要我说,洛王不是身患隐疾就是有龙阳之好,我还听说啊那卢先生的弟子容貌极美,这可不就是金屋藏那什么嘿嘿——”

      一个小黄门正说到兴头上,就差没手足舞蹈起来。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斜地里骤然飞来一只拳头,力气之大,直接将他整个人掀到了地上。

      十四岁的少年出现得悄无声息,此刻一拳挥出,眉眼间的戾气便是连鬼神都要退避三舍。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背后说主子的坏话?找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之所以费了这么多笔墨写哥哥的婚事,其实是为了给小狼培养一下三观。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建立三观的阶段,哥哥就是他最好的榜样,所以纠结许久还是决定直接挑明为好。
    谣言小剧场:
    重襄:是谁传的谣言说小容是哥哥的男宠,要传也要传是我的啊!我不服!我要加醋!
    作者:别急别急,以后你不止这样,你还那样,还有这些、那些……只会多,不会少,全都是你的。
    重襄:哦,这还差不多,让他们再多来点,我不介意(
    小容:陛下,身为君王当以身作则,不信谣,不传谣。
    重襄:(瞬间蔫下去)……好吧。等等,不对呀,这不是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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