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珍珠》胡六月

32、苏家明珠

　　苏珍珠得知外祖父去世、母亲缠绵病榻，父亲被情势所迫，不得不计划过继弟弟的庶出三子苏宗环，心中悲痛，偏偏被柯氏责打，怒从心起，竟然回嘴反抗。

　　柯氏第一次遇到苏珍珠犟嘴，忽然哽住了，恍了一下神，想到自己的权威竟然被挑战，必须得压倒她才行。她跳了起来，骂道：“反了天了！敢和婆婆顶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苏珍珠冷冷地看着她，她本就比柯氏高出半个头，这样挺直了腰望着，竟然有了一股气势，让柯氏不敢继续打她。

　　柯氏眼珠一转，“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边拍大腿边骂：“不得了了，媳妇竟然敢欺负婆婆，这是从哪里请来的菩萨哦……我们王家门小容不下了……索性让我死了吧，老婆子活不下去了……”

　　苏珍珠呆呆地看着她在地上表演，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泪鼻涕到处甩，真的是又可怜又可嫌，一种难言的疲惫涌上心头，她缓缓道：“若是你当真容不得我，等清岭回来，就一封休书给我吧……”

　　柯氏一听她竟然说出这话，当下便爬了起来，两巴掌甩了过去，“啪！啪！”地打在她胳膊上，边打边骂道：

　　“你这没脸没皮的，你一分钱嫁妆都没有，孤身一人上了我们王家的门，若不是我儿心肠好，早就你丢在外面，理都不用理会。由着你这个弃父弃母的忤逆子流落街头。若我是你，嫁进来一年多了，肚子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该自请下堂。我儿前途无量，若不是你拖累，官家小姐都娶得！你还敢说这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柯氏说这话时，发自内心，她一直嫌弃苏珍珠对自家儿子没有半点帮助，既无钱、既无权，还生不出儿子，简直一无是处，她看在儿子喜欢的份上方才接纳了这个媳妇，她竟然还敢自请一封休书？因为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因此柯氏骂起来特别有劲，打起人来也很是挥掌有力。

　　柯氏的巴掌打在身上，苏珍珠却觉得胳膊不痛，因为心更痛。她不想再说什么，任由柯氏发作，只在心底对那个正在颤抖的古代灵魂说：

　　“别伤心、别伤心，她说的不对，我们没有那么差。即使我们有错，也只是错在信了王清岭说的会让我们幸福一生的鬼话。”

　　“叮叮”轻响，叩门声惊醒了正在对抗状态中的婆媳二人。此刻正是下晌，会是何人来寻？柯氏恨恨地道：“以后若是不敬婆婆，我就去告你忤逆！”

　　她抿了抿散乱的头发，又把沾了灰的衣裙拍打干净，看苏珍珠一动不动，吼道：“还不去开门！”

　　苏珍珠咬了咬唇，袖中双手紧握，低头应了，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梳着双鬟的小丫环，她身后还停着一驾马车，门帘低垂。

　　小丫环一见有人看门，忙行了礼，谨慎地问道：“敢问夫人，此处可是王举人府上？”

　　苏珍珠茫然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敢问你们是？”

　　她话音刚落，马车的门帘猛地掀开来，露出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双目含泪，唤道：“三妹！”

　　苏珍珠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抬头看到这张脸，当时便惊在原地：“大姐！”

　　却原来是苏家大姐：苏明珠来了。

　　车夫把车停稳，车内先钻出个绿衫子的丫环，她下得车来，放好方凳，和小丫环一起扶着苏明珠下了车。苏明珠身形微胖，衣着很是华丽，环珮叮铛，行走间自有一股富贵风流之气。她和苏珍珠有些相似，都是端正的鹅蛋脸、杏眼瑶鼻，只是苏明珠身为大姐，又嫁入县丞府上，眉眼间有一股大家贵妇的庄重。

　　她看到一年多未见的小妹，清瘦的身材，布衣荆钗，头发因为刚才被打显得有些零乱，脸上虽刚养出了些肉，但依然没有闺中之时的莹润光彩，尖尖的小下巴，大大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动，不由得悲从心起，急走几步，上前抱住苏珍珠，道：“三妹，你受苦了！”

　　柯氏跟着走了出来，见到这么富贵气派的夫人抱着自家媳妇，问道：“珍珠，这是哪家的夫人？”

　　苏明珠见到柯氏，心知应是王清岭的母亲，她松开妹妹，见了礼，道：“见过老夫人。我是珍珠的大姐，今日特来探望妹妹。”

　　她转头唤了声：“绿萝，将礼物拿下来。”身后的绿衫丫环忙从马车内取下一个包袱，恭敬地捧着，守在苏明珠身侧。

　　柯氏以前也知道苏家富贵，见到苏明珠这气势，便有些怯了，再一听有礼物，眼睛一亮，忙笑道：“原来是媳妇的娘家人，快快请进，进来说话吧。”

　　她将苏明珠一行人请进家门，名叫绿萝的丫环嘱咐车夫将车停在巷口，便拎着包袱跟着进了王家小院。

　　苏珍珠拉着明珠的手，不愿意松开。苏明珠感觉到妹妹的依恋，侧头看着妹妹，柔声道：“放心，我今天不走。”

　　两人在堂屋坐下，柯氏看着苏明珠送来的两块布料、两方绣帕、一匣点心、一盒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锞子，四色礼品估摸着得有一百两左右，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还客气道：“都是一家人，送这些礼怎么好意思？”

　　苏明珠淡淡一笑，道：“今日方才得知妹夫中了举人，没有来得及贺喜，这些也算是补上。我今日出来匆忙，恐怕晚上没有船过江，要在昌平留宿一晚。我与妹妹一年多未见，不知道可否允她外出，陪我在客栈住上一晚？”

　　柯氏一下子收了这么礼，正是欢喜无限之时，当下想都没想，连声答应：“好、好、好！你们姐妹俩好好说话罢。”她的眼睛被那一盒子银锭子亮花了眼，只想着赶紧把这些银子收在安全的地方，哪里还有心神去关注苏珍珠的去留问题。

　　待得她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她才发现堂屋空荡荡地一个人都没有，明珠、珍珠姐妹们竟然已经离开了。

　　苏珍珠随着大姐上了马车，在昌平县最繁华的昌喜街边的“西园客栈”下了车，看到“西园客栈”四个字，再看到旁边的西园大戏楼，她心想这怕又是唐家的产业。

　　苏明珠暗自庆幸，若不是苏珍珠派云容打听家中近况，恐怕苏明珠永远都不知道妹妹就在一江之隔的昌平县。当初苏珍珠与父亲对抗之时，苏明珠及苏宝珠均已经出嫁，直至后来王祺去世，苏父对外宣称珍珠被送往庵堂，又在府上下了封口令，因此这两个姐姐都不了解内情，不管怎么问都没有问到珍珠的真正去向。

　　苏家只有三女，明珠大度文静、宝珠爽朗明快、珍珠娇气倔强，虽说各有各的性格，但自小一起长大，感情融洽。苏明珠从云容那里了解到苏珍珠的情况，马上就备了礼物，带着两个贴身丫环，舟车劳顿来到昌平。见到妹妹，看到往日在家中最是受宠的娇娇小姐现在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心疼得眼泪直流。

　　苏珍珠见大姐富态了不少，又听说她新添了一个儿子，很是开心，两人一会哭一会笑，聊到了夜深。明珠比妹妹大了七岁，出嫁之时妹妹方才十岁，知道她自小被父亲宠爱，有些任性，平日里也都是姐姐们让着她。这回一见，发现妹妹竟然懂事坚强，既欣慰又不舍。

　　明珠拉着妹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竟然有了薄茧，哪里还有娇养的温软光洁，叹息道：“珍珠，你受苦了。”

　　苏珍珠摇摇头，道：“我不苦，只是想到我的任性害了家人，我心里痛。”

　　苏明珠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安慰道：“我们都没有想到会这样，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必再内疚后悔。妹夫现在既然已经中举，也算是年少有为，母亲若是知道，定然十分欢喜。只是可惜我们没有兄弟，不然母亲也不会一病不起……”

　　苏珍珠急忙问道：“母亲现在如何了？父亲当真要过继宗环堂弟？”

　　苏明珠点点头，有些无奈地说：“我上个月回娘家探望母亲，提到你的名字，却不料父亲大发雷霆，道没有你这个女儿。他现在一心要培养宗环，看来是铁了心要过继了。”

　　苏珍珠问道：“你看这个堂弟品性如何？可会用心孝顺侍奉父亲母亲？”

　　苏明珠面色一沉，道：“宝珠很不喜欢他，说她听下人说起，宗环当着父亲的面乖巧懂事，私下里却打骂小厮，还……还调戏过云枝。咱们那个继祖母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刁钻狡诈，保不定就是为了咱家的家产！”

　　苏珍珠一听，心急如焚，她站在屋子里团团转，道：“我得想个办法！我得想个办法！”

　　她忽地半跪在明珠膝前，仰着一张小脸，坚定地说：“大姐，你帮我拖一下过继的时间，半月之后我准备一出戏，请父母来看，到时候一定打消父亲过继的念头。你放心，既然是我犯的错，我定会想出办法，将来我的儿子，一定有一个姓苏，好继承苏家香火。”

---

作者有话要说：　　娘家人上门了，苏珍珠马上就有靠山撑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