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沫》晋余欢

25、情起

　　易本楠晚上到家时刚过九点。她刚打开门，就看到黛汐正站在书房门口，不是那种听到开门动静后的伸头探看，而更像是专门等待在那里的样子。易本楠觉得有些奇怪，边换鞋子边问：“你不是说你一般都是晚上十点左右到家吗，今天这么早？”
　　“……”戴汐没吱声。
　　易本楠扭头看看她，发现她还立在书房门口看着自己，不由问：“你怎么了？”
　　“……你今天，也很早啊。”戴汐答非所问，观察着易本楠脸上的情绪。
　　“哦，我换部门了，今天总部让我做大堂咨询了。每周上班五天，早八到晚五。”易本楠说着去了洗漱间。
　　“那你，”戴汐走到洗漱间门口停下，微微倚着门框，语似征询地问，“你喜欢这工作吗？”
　　“哈，”易本楠笑了，边往牙刷上挤牙膏边用一种无可奈何的口吻说，“哪轮得到我说喜欢不喜欢，领导安排了就做呗。”
　　黛汐微抿紧了嘴，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有点像讨人怜的小鹿。
　　看她这样，易本楠觉得好笑，“你怎么这个表情？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有能力拒绝不喜欢的工作？”
　　“你……”戴汐再次确认，“真不喜欢这个工作？”
　　“吾木说不喜欢啊，”易本楠刷着牙，发音不是很清楚，“吾是说大多数人的处境是这样。”她吐掉一口牙膏沫，“我挺满意现在的工作的，工作定点定时，和大多数人的休息工作时间也一致。重要的是，那个柜台就我一个人，工作不会出现推诿的情况，闲的时候还能做点自己的事，不用担心被打小报告。”
　　“是吧~”听易本楠这么一说，戴汐就像是个半瘪的皮球立时充满了气，元气满满地向前一大步抱住易本楠闲着的一只胳膊就开始幽幽诉苦，“阿楠，你刚把我和大多数人区分开，可你不知道，其实我也可难了，我生怕做的决定不能被理解和接受。”
　　“立场不一样，”易本楠边刷牙边劝她，“大家都不容易。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嗯嗯~”戴汐得到了肯定，很用力地点点头，然后两眼发亮地看着镜子里的易本楠，“阿楠，咱们今晚喝一杯吧，我今天办成了一件大~事，特别开心！”
　　“好啊。”易本楠今晚兴致很高，要给李昀出MV的决定让她很有成就感，她也想庆祝一下。
　　易本楠洗漱好出来时，发现客厅的灯关了，桌上点着红蜡烛，酒杯里已经倒好了红酒，不过不是像影视剧里的那样只一点点，而是一大酒杯倒得满满的。
　　“嗬，”易本楠笑笑也没在意，坐在了桌子的另一头，“怎么弄得像烛光晚餐似的。”
　　戴汐看着她一笑，率先举起酒杯，“阿楠，为了我们八年后的重逢干杯！”
　　“好。”易本楠很干脆，与戴汐碰杯后，看戴汐一饮而尽，她也跟着干了。喝完后咂咂嘴，觉得这红酒味道甘醇，甜而不腻，很合自己胃口。
　　戴汐边把两人的酒杯添满边问：“阿楠，你说实话，你有想过我们高中之后还会再见吗？”
　　易本楠微微侧头想了想，“我有想过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但能不能再见，并没有想过。”
　　“那我们现在这样相对而坐，还住在了一起，你高兴吗？”
　　“嗯……”易本楠顿了顿，她其实无法用“高兴”这个词来形容她住到戴汐家中这件事。
　　“嗯？”戴汐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你不乐意？”
　　“也不是，”易本楠抬手用食指挠了挠眉毛，这是她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一碰到犯难的事就不禁这样，她斟酌了下词句，“……确切地来说，是你在我心里左右为难的时候恰好伸出了援手。”两人已相处一段时间，易本楠也不再隐藏心里感受，说出了自己并不能完全跟那些同事生活作息合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精神头，凌晨一两点了还不睡，工作一天了不累吗？我想自己出去租房子，但是又觉得不太方便，也显得自己不合群。毕竟我现在还在轮岗期。”
　　“那就是我救你出苦海喽？”戴汐语带戏谑，但眼睛里却藏着星星。
　　“是啊，”易本楠顺着她的意思，笑道，“谢谢你普度众生。”
　　“我不普度众生，只度你。”戴汐两眼定住，紧紧看着易本楠。
　　“……”易本楠一愣，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戴汐这时适时地举起酒杯，打破这一刹的僵局，“为了我们现在能顺心顺意干杯！”
　　“好。”易本楠跟戴汐碰了下杯子，这次她喝的慢了些，但眼看着戴汐又喝干了，她也只好一仰脖全喝了，放下酒杯时忍不住问道，“你平时都这么喝红酒？”
　　“你要喝白酒？”戴汐边倒酒边抬眼看她，两只眼睛亮闪闪的。
　　“我什么时候说喝白酒了。”看戴汐又要倒满杯子，易本楠赶紧拦住，“别别，别倒了，我没喝过这么多酒。”
　　“这是红酒，度数很低的。”戴汐没听她的，又将两人的酒杯添满了。
　　戴汐今晚看上去很兴奋，易本楠也不好执意坚持，坏了她的兴致。
　　“阿楠，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戴汐一手托腮看着易本楠，又像中学时两人一起做作业时那样，忍不住叩问未来，“你说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嗯……”易本楠又忍不住用食指挠了挠眉毛，“如果混得好的话，我可能能做个大堂经理。至于你，”易本楠摇了摇头，“咱俩不是一个层级的，就现在的我而言，已经认为你做得已经很好很好了，是很多一辈子甚至两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了。”
　　“你说的这是工作方面，生活方面呢？”戴汐锲而不舍。
　　“生活方面……”易本楠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我其实还真没有想过。”
　　“！”戴汐的心脏猛地一下子就跳得比平时快了许多，易本楠的这第一反应很令她满意，她有些紧张，她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一个二十六岁的女生还没有想过婚姻生活会是将来的一部分，那至少说明现在对找男朋友这事还不是很热衷。“那……你觉得我们将来还会是好朋友，还会相依为命吗？”
　　“呵呵，”易本楠笑笑，微微摇了摇头，她感觉酒有些上头了，“其实打心眼里说，我总觉得以咱们两个现在的状态再说‘相依为命’四个字，多少有些不相衬。”
　　“那如果我们的身份互换呢？”戴汐一击即中，“如果你是DL总裁，我是一个酒店职员，我现在跟你想以后与你相依为命，你觉得我是在高攀你？”
　　易本楠极为用力地一挥手臂，“那怎么会！”随后顿悟，拍了拍额头，她感到了脑中上涌的酒意，但这酒意是恰到好处的，头脑中不昏不沉，思想却放开了许多，“我着相了。”她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小溪，小时候的家庭环境在我这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以后好好改正。”
　　“好！”戴汐满意了，“阿楠，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干杯！”
　　“好！”易本楠豪气干云地答应一声，但看戴汐又一仰脖干了，她忽然有些发憷了，轻轻放下酒杯，“我……等一会儿。”她从没有这么快地喝过酒，就是在学校吃散伙饭的时候，她也只是把酒放在唇边抿一抿就拉倒的，一顿饭下来总共才喝了半杯啤酒，像这么急这么大量的饮酒方式，她从没有过。刚刚两大杯红酒加起来大概得有四五百毫升了。
　　“既然碰了杯就要干了的，哪有半道儿停下的。”戴汐“晓之以理”，给她讲酒桌礼仪。
　　易本楠看看眼前满满的一大杯酒有些发愁，“……我好像就这两杯的量了。”她在喝酒方面向来自持，从来没喝过头，此刻脑中渐渐涌起的酒意让她知道自己的量在哪里了。
　　“喝完这第三杯再停，好不好？”戴汐微微噘着嘴抬着下巴看易本楠，眼角眉梢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有撒娇的味道，她的皮肤白皙光滑，在摇曳的烛光照耀下像细瓷一样泛着微光。
　　戴汐有出挑的容貌、显赫的身家，可在易本楠面前却总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妹妹一样卖萌讨好，说实话，这大大满足了易本楠的心理，她因骨子里自卑而有更加强烈的虚荣心。
　　“……”易本楠有些犹豫，她轻轻揉了揉额头，此刻酒劲已经上头但还不至于让她言语行为失了分寸，她看看酒杯又看看戴汐，商量道：“我再喝就醉了，你不想看我耍酒疯吧。”
　　“喝完就睡觉了怕什么。”戴汐继续怂恿，“三杯葡萄酒而已，度数很低的，你看我，一点事也没有。”
　　“这……”易本楠很迟疑，她不想扫戴汐的兴，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她大多数时候也愿意迁就戴汐一些，但酒上头的感觉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她心里很是挣扎，“……可这酒的后劲好像很大。”看看戴汐已经空了的酒杯，再看看面前满满的酒杯，她现在完全能估量出，如果喝了这杯酒肯定是要醉了。她现在感觉头明显重了，脸也已经泛热了。她不知道自己喝醉后是个什么样子，为了避免出现耍酒疯的可能，她只好说：“我真不能再喝了，喝了真的就要醉了。”
　　看易本楠权衡了半天，最后还是给出这个答复，戴汐冷了脸色，也不再劝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随便吧。”便单手托着腮，胳膊肘支在桌面上，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虚空——很明显，戴汐不高兴了。
　　“……”易本楠犯难了，可思来想去，她还是不想触碰自己醉的界限，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觉得脑袋已经不怎么好使了。
　　戴汐在对面也不再说话。
　　刚才还很温馨融洽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僵冷，易本楠很尴尬，觉得自己破坏了今晚本来很好的气氛。
　　又过了一会儿，见易本楠还不肯把酒喝下去，戴汐委屈地抱怨道，“你就不愿意我们有个好的未来吗？”
　　“当然不是！”易本楠立即否定，“我只是……不能再喝酒了。”
　　“哼！”戴汐不满地轻哼一声，起身去了卫生间。
　　等再回到客厅时，戴汐发现酒杯还满满地放在桌上，易本楠看着那杯酒不知道在想什么。看戴汐出来了，易本楠扭头看向她，嘴唇微微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哼~”戴汐赌气似的转身回了卧室。
　　“……”易本楠看戴汐这个样子，知道自己惹她不高兴了，便去卧室看她，等起身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头重脚轻的地步，脚下虚浮得厉害，走路都有些打晃了，但幸好头脑还是清醒的。
　　等到了戴汐的卧室，发现她已经躺在床上了，易本楠就侧坐在床边低头看她，温和问道，“小溪，如果我不喝这第三杯酒，你是觉得我不给你面子吗？”
　　“……”戴汐眼神幽幽地看着她不说话。
　　“我们两个之间也需要讲这些酒桌礼仪吗？”易本楠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诚挚无比地问，“你真的需要我这样做吗？”
　　“……”戴汐眼中神色闪了闪，但还是没开口。
　　易本楠心中陡然升起淡淡的苍凉，她扭头看向别处，使劲眨了眨眼逼退眼中的热意，轻轻呼出口气平静了下心情，再转回头看戴汐时人已如往常一样温和待人，“好吧，我去喝了它。”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你我之间，也不过如此。
　　就在易本楠心中怀着淡淡幽怨，决定起身离开时，戴汐猛地起身用双手抱住了她的肩，轻轻叫了一声“阿楠”，见易本楠僵着身子没反应，她便使劲用头蹭了蹭易本楠的脖颈，讨好地说，“你知道吗，我很怕你。”
　　感觉到戴汐对自己的依赖和不舍，易本楠心头刚刚升起的悲凉一下子散了大半，她转头看向戴汐：“怕我？”她不知道戴汐这话是从何说起，“怕我什么？”
　　“怕你……”黛汐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
　　易本楠等了等，发现她没有后话了，以为识破了她的“奸计”，“就知道你在瞎说。”
　　“没有瞎说。”戴汐立时反驳。
　　“那你怕我什么？”
　　“……”戴汐又不吱声了。
　　“我看你也喝多了。”易本楠扫了她一眼，劝道，“赶紧睡吧，我也去睡了。我现在头晕得厉害了。”
　　“我们一起睡。”戴汐抱着人不撒手。
　　“不行。”易本楠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戴汐不依。
　　“又不是小孩子了。”
　　“谁说长大了就不可以了？”戴汐的双手很有劲，易本楠扯不开。
　　“就知道狡辩，好好睡觉！”易本楠口齿还算清楚，大人一样地呵斥她。
　　“你看你，”戴汐抓住易本楠现行，控诉道，“我一做的不顺你意了，你就吼我。”
　　“这怎么能算吼你。”易本楠哭笑不得，不过还是放缓了语气说道，“好了好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去上班。”
　　“哦。”戴汐这回乖乖听话，躺回了床上。
　　发现戴汐还没换睡衣，易本楠便嘱咐道：“换了睡衣再睡。”
　　“嗯。”黛汐老老实实地起身换睡衣。
　　看戴汐像个孩子似的一个命令一个动作，易本楠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头也晕乎乎的了？你这点酒量怎么跟别人在外面应酬啊？”
　　说话的功夫，戴汐已经换好睡衣了，不过没躺回床上，而是坐在易本楠面前，眼睛又像小鹿一样的看着她。
　　“别卖乖了。”易本楠感觉酒劲完全上来了，她又揉了揉额头，伸手推了推戴汐，“行了，赶紧睡吧。”说着起身要离开，发觉手又被拉住了。
　　“你陪我。”戴汐再次提出要求。
　　“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我陪。”
　　“哦。”黛汐这回没再还嘴，乖乖听话，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用孩子似的无辜眼神看着她。
　　易本楠端详了她一会儿，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现在在怕我？”
　　“嗯。”黛汐点点，眼睛又像小动物一样的看着易本楠。
　　“怕我什么？”易本楠真是奇怪了。
　　“怕你，”黛汐怯怯地说，“不高兴。”
　　“……”易本楠都快被她的话和表情雷到了，戴汐怎么喝完酒像个三四岁的孩子一样了。从刚才劝她喝酒撒娇埋怨的样子，她就觉得奇怪了
　　“你一不高兴，就不理我了。”黛汐补充完了最后的话。
　　“……！”看着黛汐可怜巴巴的委屈表情，易本楠被一下子戳到了泪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黛汐从小到大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击中她的泪点，有时甚至只是一个表情或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她刚才的的确确生出了一个想法：如果戴汐非要她喝下那杯酒不可，那她以后就不跟戴汐这么亲近了。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同病相怜者最容易感同身受？
　　易本楠感到深深自责，她强忍泪水，微微俯身轻拍了拍戴汐的肩，就像上中学时她生气不理戴汐后戴汐忽然生病发高烧的那次一样，她说了类似的话安慰戴汐，“我错了，以后只要要求不过分，我都答应你。”
　　“那你能陪我一起睡吗？”
　　“好。”易本楠不假思索地答应。
　　她们两个人的卧室里现在都是双人枕、双人被，什么时候合睡都很方便。
　　等两人安稳躺下了，黛汐凑近易本楠的脸，“我总是特别想让你陪着我，”她看上去似乎很是不安，“我是不是很缺爱啊？”
　　“……！”易本楠才忍下去的泪又差点冒出来，于是，她一边按捺涌起的泪意一边搪塞道：“瞎说什么。”
　　“哼~”很明显，对于易本楠敷衍的安慰，戴汐不满意，她微微撅起嘴。
　　“……”易本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缺爱吗？应该是吧，她们两个都是。但她脑袋现在晕得厉害，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安慰戴汐。看着戴汐近在咫尺微微撅起的嘴，红艳艳的像颗红樱桃，她想像戴汐之前吻她那样，轻轻吻戴汐一下算是安慰……
　　——事后想来，易本楠觉得自己那晚脑子肯定是被酒灌糊涂了。
　　但那是事后的后悔了，总之，那天晚上，两大杯红酒下肚的易本楠晕晕乎乎地吻了戴汐离她最近的嘴一下。可是，她却没能像戴汐吻她一样吻完就撤回来，因为她感觉像吻到了一个吸盘上，她的双唇被吸住了——被戴汐的双唇紧紧地吸住了。
　　易本楠想让戴汐松开口，“你……”可一个字刚出口，她就感到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滑进了自己嘴里，还在自己口腔里上下左右翻搅，那上面还残留着红酒的醇甜……
　　“……”易本楠醉了，脑袋晕晕的，行动和语言都没有了平时的反应速度，她一时发蒙，呆住了没动。
　　……
　　等她意识到该推拒的时候，她已经被完全攻陷了……一切感觉来得措不及防。但，那并不是结束……
　　之后再回想那晚的事情，易本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知道自己喝了酒，那红酒后劲很大，很上头，但是她并没有到不省人事或不能自主行动的地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晚就发展到了那一步……可硬要追究的话，还是她自己主动的……
　　她记得那晚自己很累，累到合眼睡觉前她混沌的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没关灯啊，客厅的红蜡烛也还燃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