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14、第十四章 交换

　　陈曦一步步向前走。
　　漫天飘落的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上，然后消失不见。
　　燕凭轻缓过神来想说什么，看到陈曦走过的地方，一时噤声。
　　雪刚下了没多久，却已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但陈曦一路走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陆棋看着她越走越近，眼中的兴奋之色愈发明显。
　　只要把她带回去，说不定……
　　他没有注意到，陈曦的眼底泛起猩红，背后有黑色的雾气渐渐飘出。
　　陈曦走到他面前。
　　“把陆姐姐放了吧，我跟你走。”
　　陆棋看着平静异常的陈曦，心里蓦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恐慌感。
　　有哪里不太对。
　　“你确定要救她？”陆棋谨慎地确认了一遍。
　　陆倩倩轻轻摇头，眼中是明显的拒绝：“别……”
　　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陆棋勒紧喉咙，难受地呛咳了两声。
　　“你怕了吗？”陈曦从容地反问道，“你心里清楚，这里没人能杀的了你。”
　　陆棋心中一动。
　　她说的对。事不宜迟，还是尽早离开这里。他的信号方才发出去了，想必主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把陆倩倩往旁边一推，伸出双手向近在咫尺的陈曦抓去。
　　电光火石间，沈惊风拔剑赶到，刺向陆棋左胸心脏处。
　　陆棋露出一个不屑的笑，竟抬起左臂，用身体格挡沈惊风的剑。
　　叮地一声，陆棋踉跄地后退了小半步，却只是衣袖破了一道，完好无损的手臂露出来。
　　硬抗了沈惊风一剑，却连一道痕迹都未留下。
　　晚到一步刚要出手的燕凭轻看到这一幕，眼神一凝。
　　“哈哈哈哈！”陆棋仰天大笑，双手已经触到了陈曦的肩膀，眼看着下一秒，陈曦就要被他抓住。

　　陆倩倩重重地摔在雪里，一身狼狈，咽喉处被掐的生疼。刚一脱险，都没来得及从雪里爬起来，匆忙转头看向陈曦。
　　然后，她便看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一幕。
　　陈曦的头发无风自扬，周身溢散开一缕缕黑色的雾气。她的双眼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对着陆棋扬起一个诡谲的笑容。
　　陈曦抬起双手，十指突然长出长长的黑色利爪，朝着陆棋的脸上抓去。
　　陆棋方才用手臂挡下了沈惊风的剑却毫发未损，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未褪去，陈曦的利爪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他脸上的笑容和惊恐凝固在一起，扭曲成一个奇怪的神色，大脑一片空白。
　　可就在下一秒，陈曦的手腕被人抓住，背后被贴了一张黄符。
　　“小曦，不能杀人！”明玄瑾死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拖了一步。
　　陈曦背后被贴上符后，笼罩全身的黑雾渐渐散去。她猛地转头盯着明玄瑾，眼中尽是噬人的血色。
　　明玄瑾毫不畏惧地同她对视，很快，陈曦眼中的血色褪了下去，十指也恢复原状。她眼中一片空茫，踉跄了一下，被明玄瑾扶住，揽到怀里。
　　明玄瑾轻轻缕了下陈曦散在背后的长发，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别怕，没事了。”
　　陈曦僵直的身体还未放松下来，突然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劲风，猛地回头。
　　原来陆棋仗着自己不会受伤，在三人的包围中毫无惧色，再次伸手向陈曦抓去。
　　明玄瑾一手将陈曦的脑袋按在怀里，另一只手微动，从袖口伸出一柄短匕，迎上陆棋的手。
　　陆棋的脸色扭曲中带着一丝快意，连沈楼主都伤不了他，再锋利的匕首又有何用？他要抓一个人，又有谁能阻他？
　　下一秒，他右臂一凉，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一歪。
　　怎么回事？
　　陆棋顺势低头，在地上看到了一节断臂。
　　一整条右臂就这么躺在雪地里，断裂处非常平滑，像是用砍刀砍猪肉般一刀斩下，毫无阻塞。但奇怪的是，从伤口流出来的并不是红色的鲜血，而是浓稠的红褐色液体，一股浓浓的腥臭味也随之飘散开来，令人几欲作呕。
　　陆棋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右臂，那里空空如也，从肩膀处齐根而断。
　　“啊啊啊——！”钻心的疼痛终于来临，他捂着右肩的伤口痛苦地跪在地上。
　　伴随着陆棋的惨叫，陈曦彻底平静下来。
　　她站在陆棋面前，眼底尽是恨意，轻轻说道：“陆七，你怕了吗？”
　　陆棋勉力抬起头，断臂之痛折磨的他神志恍惚，他看着陈曦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想到了很久之前，他第一次见到陆十七那天。
　　他在主人的授意下端出两碗药，一碗喂给了她哥哥，另一碗喂给了她。
　　当时陆十七才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被他毫不留情地捏着下巴灌下汤药，跪在地上痛苦地干呕。
　　而现在，他们却调换了位置。陆棋恍惚地想，难道这世上真有报应不成？陆十七她……
　　不，她当时还不叫陆十七，但根本无人问过她的名字。因为从她走进那里的一刻起，她便只能叫陆十七，过往的一切都会悉数忘个干净。
　　和他一样。陆棋茫然地想。
　　他曾经叫什么名字来着？

　　陆棋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身，却感觉后心一凉，低头一看，一截剑尖透胸而出。
　　怎么可能？
　　他早已练成铜筋铁骨之身，寻常刀剑均无法伤到他，为何今日却接连伤在两个人手里！
　　不过——
　　“没用的，”陆棋惨然一笑，“你们很厉害，主子也确实低估了你们，但是，我们背后的人，你们是得罪不起的。”
　　下一刻，他整个人从心脏处开始燃烧，就如同他们昨夜里所见的刺客一般，从火球化成灰烬。

　　几人看着方才占尽优势的陆棋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陆倩倩捂着胸口，难受地跪在雪里，大口大口喘气。
　　“怎么了？玄瑾你快来看看！”燕凭轻着急道。他们好不容易救下陆倩倩，可不能再出事了。
　　明玄瑾在陆倩倩倒地的第一时间就搭上了她的脉，须臾道：“她体内的毒发作了。”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药丸，让陆倩倩服下。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燕凭轻皱眉。
　　“药引。”明玄瑾简短答道。
　　陆倩倩服下药丸后便缓解了许多，她心中一紧，着急地抓住明玄瑾的袖子：“糟了，我祖母！她如果同我一样也中了毒，会不会也病发了？”
　　“没这么快，”明玄瑾平静地解释，声音里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药引不会有太多，况且从这里传信回去也需要时间。我们收拾一下立刻赶回去，给老夫人解毒。”
　　“所以药引是什么，你已经知道了吗？”燕凭轻问，语气中带着一丝欣喜，知道药引就好办了。
　　明玄瑾往他身后看了看：“不就在那里吗？”
　　燕凭轻连忙回头，只看到一节断臂，在方才陆棋自燃时未被波及到，保存了下来。
　　“帮我带上他吧。”明玄瑾道。
　　“什么？”燕凭轻瞪大眼睛，“这么臭，让我帮你拿？”
　　“啊！”陆倩倩听着两人对话，突然惊呼一声，“我想到了，方才我去后院找陆棋，看见摔了一地的花。其中那盆香云月季也摔烂了，花盆的泥土里，好像就有这个味道！”

　　明玄瑾看着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陈曦，轻声询问道：“没事了吧？”
　　陈曦点点头，眼中具是信任和依赖：“谢谢明大哥。”
　　若是刚才没人阻止她，让她杀了陆棋，那就……
　　燕凭轻佯做失望，叹了口气道：“唉，就知道谢你明大哥，你燕大哥对你不好吗？”
　　陈曦眨眨眼睛，紧张道：“燕大哥，你……不怕我吗？”
　　“怕什么？”燕凭轻伸手在陈曦头顶揉了下，“你燕大哥可不是吓大的。”
　　陈曦感动的几欲落泪。她方才的样子有多可怕自己很清楚，可这院中的几人，除了早已吓傻了的陆永栋外，都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她。
　　“谢谢燕大哥，谢谢沈大哥。”陈曦一一道谢，最后来到陆倩倩面前。
　　“谢谢陆姐姐。”
　　“小曦，”陆倩倩难过地看着陈曦，差点失去了开口的勇气，“你变成这个样子，是我们家害的吗？”
　　陈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全是，”陈曦一字一顿，认真道，“是陆七，是陆永宜，不是你。”

　　雪下的比方才小了些，几人刚要动身，却发现不知何时，院子里竟然起了雾。
　　白色的雾气混在雪中，由外到里将他们围了起来，方才雪势太大，他们竟一时未能发现。
　　下雪天为何会起雾？
　　“不对劲，”燕凭轻警惕道，“先离开这里！”
　　越来越浓的雾将他们围了起来，几人已经看不清身旁人的表情。
　　燕凭轻刚往前走了一步，身边的雾仿佛有生命般将他围成了一个茧状，他心下大惊，发现除了白茫茫的一片，竟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雾到底是什么？
　　“叮铃，叮铃——”
　　几声清脆的铃声响起，似从极远处传来，又仿佛近在耳边。
　　燕凭轻脑中一阵晕眩。
　　那古怪的铃声似乎有催眠的功效，燕凭轻突觉一阵困意涌上，忙运转内力抵抗突如其来的困意，可根本无用。铃声越来越急，他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身体晃了一下，马上就要倒地。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将一个东西塞给他。
　　燕凭轻下意识地紧紧捏住，顿时有一阵清凉的触感从手中传遍全身，他一个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看到了眼前神色郑重的明玄瑾。
　　还有聚在一起的其余几人。
　　他们每人手中都握着一张黄符，燕凭轻低头，看见自己的左手中也有同样的一张黄符，上面用朱砂勾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就是这个东西让他们醒过来的？燕凭轻心中凛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赵弦的死。
　　如果没有这张符，他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咦？”凭借过人的耳力，燕凭轻听到一声惊疑。
　　那声音沧桑中带着点沙哑，听起来是一名老者。可就如同那飘忽不定的铃声一样，他也分辨不出这名老人的位置所在。
　　老人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还清醒着，连绵不绝的铃声突然一收，下一刻，一声撞钟般的巨响震彻整间院落。
　　燕凭轻感觉脑袋被重物锤了一下，难受地用另一只手捂着前额蹲在地上，心里暗骂。
　　这是什么鬼东西？

　　似乎有人越走越近。
　　燕凭轻想抬起头看个究竟，又听到轰地一声沉重的钟响，整个人不受控制摔倒。
　　那个人已经来到他身前。
　　现在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