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35、第三十五章 曲终人散

　　“怎么了？”明玄瑾问，“是发现了什么吗？”
　　“你看，”慕远舟把明玄瑾拉过来一点，“从我这个方向看。”
　　明玄瑾认真地看向何仇那幅不伦不类的简笔画，眼神突然一凝。
　　慕远舟越看越像。没注意到之前，那只是几笔散乱分布的线条，而一旦眼中有了雏形，何仇的这幅画就如同拨开了迷雾，每一笔不明的曲线都有了注解。
　　“你觉得，这里像不像……”
　　“是这里。”明玄瑾笃定道。
　　这个地方他们曾经去过，而且永远不会忘记。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燕凭轻的画技被众人大肆称赞了一番后，飘飘然走过来，发现这两人竟然又偷偷躲在一旁，没有去研究他的画。
　　慕远舟拉着明玄瑾让开两步，让燕凭轻站过来些：“燕兄，你仔细看。”
　　燕凭轻侧着头看了几眼，果然看出来了门道：“这、这是一副地图啊。”
　　地图？一时间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何仇的大作立刻被众星捧月围了起来。
　　“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是，不过这是哪里？”何仇迷茫地问。以一份地图的角度来看这幅画，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画的是真的丑，特别丑。
　　“孤狼山。”
　　沈惊风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是何处：“孤狼山是无归城外五十里处一座小山，因夜间苦寒，有冷风从山间呼啸而过，如孤狼长嚎而得名。”
　　“所以这幅地图是什么意思？孤狼山有什么特殊之处吗？”何仇不解。
　　“什么都没有，”慕远舟道，“我们很久以前曾路过那里，但孤狼山只是听起来气势十足，实际是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山。”
　　“这就奇怪了，”燕凭轻托着下巴思索，“九幽教找这张地图找了这么多年，背后必有所图，这孤狼山定是有独特之处，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慕远舟眼神一动，想到了陆老夫人给他们的小半份地图。
　　如果这幅画卷是指代孤狼山，那在山中，会不会有某处同那地图对应上？
　　现在思考这些也没有结果，九幽教比他们先行拿到画卷，此时很可能已经破解出了画中之谜，朝孤狼山赶去。
　　他们也不能落后。
　　明玄瑾同他想的一样：“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动身前往孤狼山，路上再做打算。”
　　“好。”燕凭轻点头同意，“赶早不赶晚，明天就走吧。”
　　“我来安排。”沈惊风道。

　　何仇看着这几位年轻人很快商讨出结果，眼中尽是欣慰。
　　他们年纪虽轻，却各有所长，彼此信任，比起当年的他们要好上太多。
　　何仇相信，有这四位少年英才在，九幽教的图谋定会再次败北。而这次，九幽教可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留下余孽了。
　　而他们这些老家伙，也可以安心卸下担子，静候佳音。
　　他拍了拍离得最近的燕凭轻肩膀，老怀欣慰道：“这天下的安宁，就看你们的了。”

　　明日一早就要动身了，明玄瑾和慕远舟来到了傅望的院子。
　　傅望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窗边，望着西面的院墙发呆。
　　一墙之隔，是游红暂住的屋子。
　　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傅望猛地回神，看到慕远舟和明玄瑾相携行来，神情复杂。
　　“陪我坐一会儿吧。”傅望道。

　　几人在院中坐下。
　　夕阳西下，暖橘色的晚霞柔柔地铺满整间院子，傅望宽阔的背影却孤单又寂寥，显得格格不入。他垂着头，眼中满是黯然。
　　“大哥的故事只讲了一半，”傅望道，“他不知道，我和游红离开后，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傅望一点点地将那段他深埋在心底的回忆抽丝剥茧。
　　那个时候，当指向游红的不利线索越来越多，傅望当即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况且大哥已经开始怀疑游红的身份，如果还不逃，只怕再难有离开的机会。
　　当时，他们身边的所有人，除了傅望之外，都被九幽教误导，或多或少对游红有所怀疑，只等最后的一根稻草来临。
　　“其实，在我们结伴同行之后不久，我们便结拜为兄妹。之后，我和三妹互相爱慕，大哥还说好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替我们主婚。”
　　只是后来……

　　后来，他和游红在逮捕令下达之前逃出玉照城，一路隐藏行踪，南下赶往绵江城。
　　在回家的路上，傅望接到了门派的急信，原来是九幽教眼看着多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不甘被灭，决定选择青山派报复。青山派人多势众，但架不住九幽教神出鬼没、阴险狡诈，派中弟子折损十数人。
　　傅望当即决定改道前往门派。既然九幽教是冲着他来，那他豁出一条命去，也要保住派中弟子性命。
　　只是，此去是九死一生之局，他好不容易带游红逃出来，又怎会让她再次涉险？
　　傅望挣扎许久，终于狠下心告诉游红，家里刚刚来信，说为他安排了一桩婚事，他这次回去，就要同那位素未谋面的女子成婚了。
　　傅望自认为演技无懈可击，脸上的三分留恋七分挣扎，将一个活生生的负心汉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游红对他本就十分信任。他本以为，听到这番话的游红会同他大吵一架，然后愤而离去。
　　可游红……
　　傅望清楚地记得，游红听了他的一番以假乱真的谎言，先是讶异了一瞬，然后像是怕他转身离开，猛地扑到他怀里，牢牢抱住他的腰，嗔怒道：“你要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当年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傅望讲到此处，眼前浮现出游红明亮的双眸。
　　只是，傅望一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脸上的笑容凝聚到一半就已散去。

　　他带游红回了青山派，两人浴血奋战，同进同退。九幽教在折损百人后，不得不放弃了对青山派的行动。
　　与此同时，朝廷派出重兵，开始了对九幽教长达数年的清剿。九幽教自保都困难，再没有余力对付他们。
　　自此，他们才真正安全了。

　　然后，傅望终于可以带游红回家了。
　　傅望家在绵江城近郊，民风淳厚，山清水秀。
　　傅望满心欢喜地以为，父母一直对他颇为纵容，对他喜欢的游红也定会满意。
　　而且，游红那么好。
　　可第一次见面，傅望的母亲全程冷着脸，话里话外流露出对游红的不满，她希望傅望找一个温柔如水体贴贤惠的女孩子。
　　傅望头大如斗，一边是母亲，一边是生死相许的爱人，他也左右为难。
　　还未等他说服母亲，隔壁邻居家娶进门一年的夫人临盆在即，不小心滑了一跤，眼看就要生了。傅望的母亲本就热心肠，加上同邻家相交甚好，一听出了事立马前去帮忙。游红略懂医术，也跟去帮忙。
　　游红见到那家夫人时惊呆了，那是她见过的最羸弱的产妇。面颊苍白浮肿，细细的指骨泛着青色，只有肚子高高隆起，眼神毫无生气。她忙前忙后，还听到两个婢女议论“真可怜”，“就是娶来生孩子的”这种话。游红眼中的气愤和不忍之色一闪而过，这姑娘看起来和她一般年纪，却所嫁非人，被夫家磋磨。
　　只是她看起来这么虚弱，能顺利产子吗？

　　游红的担忧很快就应验了。产妇很快便没了力气，经验丰富的稳婆马上下了判断：“夫人和孩子只能留一个。”
　　“肯定是保孩子啊，这家找人算过了，肯定是个大胖小子！”傅望的母亲道。
　　产妇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不，我想活下去，救救我吧！”
　　“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傅望的母亲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你！”游红怒道，“她就不是人吗？”
　　可游红根本阻止不及，稳婆用巧劲猛地一压，一声婴儿的啼哭响起。
　　而躺在床上饱受折磨的产妇，已经没了气息。

　　游红同傅望的母亲大吵一架。
　　既然已经撕破脸，傅望的母亲放下狠话，决不允许游红再踏入傅家门一步。游红再一旁冷着脸不做声。
　　傅望苦劝一番，却惹怒了母亲，她将游红的阻挠同傅望添油加醋讲了一番：“你说，这是别人的家事，轮到她在那里指手画脚？人家夫人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她还想不救孩子？”
　　傅望犹豫半晌，对游红说了一句话：“这样，不太好吧？”

　　游红离开的前几日，傅望还在想，她只是因为自己没站在她那边一时气不过，过几天消气了就会回来。
　　毕竟她都选择过和他一起赴死，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离开他？
　　直到一年后，傅望才意识到，游红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可悲的是——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当初错在哪里。”
　　尘埃落定了这么多年后，再次和游红重逢，傅望才明白。
　　游红当年之所以义无反顾地离开他，全都是他的错。
　　也只有他一个人，沉溺在过往中久久不能释怀，而游红早已放下一切，继续往前走。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