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34、第三十四章 还原

　　游红虽然识得不少桑洒族文字，但此书太过久远，桑洒族早已灭族，加上字迹模糊，游红这些年里东奔西走，到处寻找善古文字的学者，一点点将部分片段还原。
　　随着还原的部分越多，游红愈加心惊。
　　眼看半本书籍渐渐拼凑完整，游红察觉事关重大，思量再三后，去信给何仇。

　　“我同大哥数年未见，这次来玉照城，就是来找他商量这件事，是我们运气不错，遇到你们。”
　　说着，游红拿出那残存的版本书册和另一本译文，郑重其事地交给明玄瑾。
　　“浓墨所写是确保正确的部分，淡墨所写是我经过多方核实依然无法确定的部分，”游红认真看着明玄瑾，“你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我思来想去，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明玄瑾接过，将译本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断掉的半句话。
　　“……三钱龙胆草，文火煎熬一个时辰，连服三月，药人始成。”
　　这就续上了。
　　前半篇药人章在九幽教手中，但他们缺了最重要的一环，导致陆家造出的药人看似强大，却不伦不类。不然凭借九幽教多年隐忍、暗中图谋，会有更多的无辜百姓为其所害。

　　明玄瑾站起身来，对游红行了一礼。
　　这后面的半本书太重要了。
　　若不是游红救回来的爷爷拼死将后半篇抢来，当年的九幽教又岂会轻易被剿灭。

　　复命回来的何仇没有错过这一幕。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游红，缓了缓波澜的心绪：“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由我来讲吧。”

　　何仇的恩师长辈及挚友都在玉照城中，在他们帮助下，何仇三人将九幽教的势力分布、教众人数等线索一点点挖了出来。
　　何仇的恩师当年还在大理寺内任职，在整个过程中出力甚多，终于在又一次得到九幽教扩张势力的消息后察觉察觉事关重大，写好奏折上报朝廷。
　　九幽教耳目众多，连朝中都有他们的势力。何仇恩师的行为不亚于捅了马蜂窝，九幽教很快将此事联系到前些日子闯进他们分坛的何仇三人身上，对他们恨急，决定下手报复。

　　何仇有恩师和诸多长辈作保，九幽教尚未成气候，不敢对他动手。傅望是青山派的得意弟子，九幽教目前行事隐蔽，他们虽不怕青山派，也不想现在就被推上武林的对立面，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们的第一步行动放在了游红身上。
　　在九幽教的彻查下，很快便得知了游红祖上非中原人的消息。他们狠下心舍弃了一个埋藏多年的棋子，将棋子通敌叛国的罪名揭露出来，果不其然引发了圣上龙颜大怒，责令严查此事。
　　然后九幽教机关算尽，将其中一条线索引到游红身上。
　　最令人无奈的是——

　　即使多年过去，何仇重提这段往事依然羞愧难当，脸涨得通红：“那九幽教安排的证据一环扣一环，太过详实无懈可击，我当年……竟然信了。”

　　九幽教的幕后主使显然十分清楚，要陷害一个人，太过直白的谎言早晚会拆穿，遮遮掩掩的伪证更令人生疑。
　　只有九真一假的证据才能一锤定音。
　　棋子的通敌叛国是真的，另外几条线人是真的，游红的异族血统也是真的。
　　当其他无数条证据都被一一证实后，没有人会再去求证游红是否无辜。
　　当所有证据铺在游红面前时，不止何仇，游红自己都要信了。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人都站在游红的对立面。
　　除了傅望。
　　等何仇发现时，傅望已经带着游红远远离开玉照城。
　　留下了游红从那分坛里顺来的一卷画轴。

　　再后面的事情就同他们无关了。
　　当年的圣上年纪轻轻，明察秋毫，有胆识有魄力，且敏锐地察觉如果任由九幽教发展下去，将来必成大患。于是将何仇的恩师召进宫里详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幽教的势力再广也是在王朝的控制之下，很快，一场针对九幽教的清剿轰轰烈烈地展开，持续数年方歇。

　　“一场清剿下来，朝中竟有数十位官员被株连，” 何仇回想起当年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我一直以为，九幽教已被全灭，即使留下一些余孽，也难成气候。”
　　“谁知道，他们又无声无息地回来了。”
　　何仇沉下脸，继续道：“这连续的几起盗窃案，背后定然有九幽教人暗中操纵。”
　　“没错，”游红附和道，“我从今年以来，发现了零星九幽教活动的痕迹，担心打草惊蛇就没再深入调查。但能确定的是，他们卷土重来了。”
　　何仇道：“第一起案子就发生在这里，失窃的是我书房里的四份卷轴，其中一份便是三妹留下来的那幅。至于窃贼为何会继续作案，我猜想，他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份卷轴的存在，却没有更细节的信息，不知道究竟哪份才是他们要找的。但是，既然已经到手，分辨出来也是早晚的事。”
　　只可惜，何仇把这幅卷轴藏了这么多年，都未能发现其中的奥秘。
　　游红也说不清楚，为何当日一眼就看中这卷轴，把它带了回来。

　　这幅卷轴里到底蕴含着什么秘密，让死而不僵的九幽教宁可报着再一次暴露的危险，也要安排这么一出戏码，将其偷窃出来？
　　但是曾经见到过画卷真容的只有何仇、傅望和游红三人。想到这里，慕远舟目光一动：“何前辈，您有临摹过这幅画卷吗？”
　　何仇眼睛一亮，又很快黯了下来：“有是有！但是，我这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大老粗，连字都写的马马虎虎，之前试着临摹过，因为画的太差就放弃了。但大概的样子还是能看的出来！”
　　“你们等等，我去找找！”何仇话音未落，身形已如一阵风消失不见。

　　就喘口气的功夫，何仇就抱着一幅泛黄的卷轴回来了。
　　“就是这个！还好我记得放在哪里，一下子就翻出来了。”
　　众人纷纷凑了过来，何仇小心翼翼地将画卷铺开，得意道：“我第一次画画，还可以的吧？”
　　慕远舟看着上好的宣纸上浓浓的几笔无规则的波浪，和几大团巴掌大氤氲一片的墨点，心中难以置信，询问何仇：“何前辈，这当真是一幅山水图？”
　　身旁的明玄瑾也眼前一晕，安慰他：“或许方才游前辈讲错了，这不是一幅出神入化的山水图，而是一幅写意之作，颇有名家风骨。”
　　何仇在听到慕远舟的疑问时脸色瞬息万变，听到明玄瑾在夸他有“名家风骨”后将双手负后，满意地颔首，求证地看向慕远舟。
　　慕远舟顶着何仇颇有压力的目光，艰难地点头同意。

　　傅望无奈地摇摇头，打断了何仇自我良好的幻想：“别听大哥的，那幅画和大哥临摹的这幅可没多少相似之处，我虽然也不擅画技，这么久了也不记得画中的细节，但我能肯定，那是一幅青绿山水图。”
　　青绿山水？
　　慕远舟越看何仇的大作，越觉得其中两笔弧线勾勒出一张大嘴，对着何仇大声嘲笑。
　　明玄瑾含笑的唇角一僵，目光在画卷上逡巡过一遍，终于放弃：“何前辈，您还记得多少原作的细节？”
　　何仇倒是胸有成竹：“我全都记得。”
　　“可是，记得归记得，我的画工就差了那么一点儿……”
　　明玄瑾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将一直旁听的燕凭轻往前一推：“他擅画，前辈您把细节讲一下，让他来重新画一遍即可。”

　　全程保持缄默的燕凭轻都快憋坏了，被推出来后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何前辈啊，您也认识我，咱们就不见外了。我呢恰好学过几年画，画工比不上名家，也就比您好上那么一点点。您看这样，您跟我说一下细节，我试着还原一下，怎么样？”
　　被连番质疑的何仇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来！”

　　燕凭轻的画工如他所说，确实不比名家大作，但若说他画的只比何仇好上那么一点点，就太过自谦了。
　　小半个时辰后，经过几番修改，一幅栩栩如生的青绿山水图跃然纸上。
　　山势奇诡，怪石嶙峋，鲜碧苍苔点缀其上，下有山涧鸣泉，江流奔涌，好一派大气磅礴的风景。
　　何仇围着这张新出炉的画卷来回转了几圈，满意地拍了拍燕凭轻的肩头：“分毫不差，足以以假乱真！果然比我厉害一点点，不错，小兄弟，有前途！”
　　“行了大哥，你仔细看看，这两幅画到底哪里像。”游红仔细看了看，也称赞道，“我记得它就长这样，简直一模一样。”
　　何仇将两幅画来回看了几遍，心里已经意识到了差距，嘴上却不想承认：“和我这幅很像啊，你们看我虽然画的简略，但该有的精髓一点都没落下。你们看这一笔，还有这一笔是画山势的，还有这一笔是画水形的，虽然走势粗糙了点，但该有的都没少啊。”
　　只可惜，没有人听何仇在那里自言自语，大家都围在燕凭轻所作的画旁边仔细观察，试图从画里发现蛛丝马迹。
　　可再怎么看，这都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何仇看上去为人粗犷，却心细如发。连他看了这么多年都没看出端倪，又怎会让几个人短时间内找到线索？

　　慕远舟最先放弃。画咒文和画风景图不一样，让他来画，或许不会比何仇好多少。
　　这么想着，他后退一步，目光扫过被放在桌角的何仇的“大作”。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画卷上两笔最粗的墨迹格外明显，像一张咧开的大嘴，将上方的一团墨迹吞噬进去。
　　那团墨迹，就在前不久，还被何仇指着，信誓旦旦地说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
　　慕远舟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紧，握住了明玄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