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引》西窗竹影

40、第四十章 跟随

　　素素看没人理她，一点都不生气，并行跟在马车旁边，哼着歌慢悠悠地走着。而跟着素素出来的一队人马只能缀在后面，不好上前。
　　一路出了城门向北，素素依然跟在马车旁边，一副跟定了的样子。
　　车内无人讲话，燕凭轻溜到另一边坐下，掀开帘子看风景。
　　然而无归城向北俱是荒山，燕凭轻看了一会儿毫无变化的景色就觉得无聊，看着慕远舟和明玄瑾闭目养神，他也静下心来，打坐调息。

　　走了两个时辰，沈惊风把马车停在背风处，敲了敲车门。
　　燕凭轻陡然惊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过午时。
　　他清了清嗓子：“大少爷，二少爷，是时候用午膳了。”
　　明玄瑾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包裹，里面备好了他们这些日子的干粮。
　　燕凭轻眼珠子一转，扬声道：“今日天气不错，两位少爷下车坐坐吧，总在车上待着对身体也不好。”
　　跟了一路的素素跳下马，紧紧盯着车门：“对呀，今天算暖和的，下车坐一会儿吧。”
　　明玄瑾瞥了燕凭轻一眼，无法，只能打开车门，让慕远舟扶着他下车。
　　“大少爷小心。”燕凭轻先行下了马车，和慕远舟一左一右扶着明玄瑾。

　　“哎呀，”素素惊呼，“怎么病的这样重？”
　　易容之术确实神奇，经过简单修饰后的明玄瑾面色惨白、身形消瘦，看起来已是病入膏肓。
　　燕凭轻长叹了一口气：“我们大少爷自幼缠绵病榻，这些年是愈发厉害了。若非如此，我们怎会千里迢迢来无归城寻找救命灵药？”
　　素素担忧地看了眼明玄瑾。雪莲是千金难求的良药，但功效远没有传说中那样神奇，也不知道能不能对这位大少爷的病有帮助。
　　眼看着素素走到一路跟随她的车马那里拿了干粮又很快赶回来，燕凭轻想不明白，这位素素姑娘为何要一直跟着他们？
　　这么想着，他问了出来。
　　素素听了，似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然后猛地抬头，看向慕远舟：“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慕远舟怔住。
　　燕凭轻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只能掐着自己大腿，努力憋笑。
　　慕远舟这副打扮就像落难的世家公子，看起来刚刚及冠，有几分不谙世事。
　　素素见慕远舟不答，着急地凑近了一分：“我打听过啦，你叫江融，你叫我素素就好了。”
　　慕远舟还是第一次有这种被人搭讪的经历，内心哭笑不得，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他稍稍往后退了半分，拉开了同素素的距离。
　　燕凭轻没想到，这位素素姑娘跟了他们半天，居然是为了这个。他上前解围：“素素姑娘啊，我们二少爷斯文内敛，不习惯同陌生人讲话。”
　　“没事呀，聊过几句就熟啦。”素素看着慕远舟还是不理他，只能继续问这一行人里唯一同她说过话的燕凭轻，“老伯，你们二少爷有没有婚配啊？”
　　燕凭轻猛地咳嗽起来，一口干粮差点卡在喉咙没咽下去。
　　他平复呼吸后，颇含深意地看了眼明玄瑾，对素素道：“我们二少爷虽然刚刚及冠，但早已定亲，不日即将完婚了。”
　　“……啊？”素素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但面上却并无失意之色。

　　几人都以为，素素姑娘在遭受打击后不会再继续跟着他们，没想到休息后，素素依然骑着高头大马跟在他们旁边。
　　素素对他们嫣然一笑：“早说过了，我也是去采药的。”
　　……好吧。
　　一丈以内有个陌生女子紧紧跟着，他们说每句话都十分注意，不让素素听出什么端倪。
　　毕竟在不清楚素素身份的情况下，不宜有太多动作。
　　傍晚时分，一行人正好停在孤狼山脚下。
　　这次是素素先叫住他们：“老伯，今晚在这里歇息一宿吧，再往前走的深山里虽然药材众多，但夜间危险重重，连城里常年以采药谋生的人都很少往前面去。”
　　燕凭轻欣然应下。

　　夜渐渐深了，深山的夜晚寒风刺骨，但素素似是对这附近极为了解，带着他们找的休息处避风又安静。篝火点起，驱散了最后一丝冷意。
　　素素同他们一起坐了一会儿，就去找她带的一行人了。十丈之外燃起另一处火堆，映出了素素一行人的身影。
　　他们这一行一共十三人，除了素素外各个看起来都身形健壮，目光炯炯，均为武艺高强之辈。
　　就连可能是修罗教中人的素素都有不错的内功基础，在马上颠簸了一天依然身轻如燕。
　　天色已晚，几人都没有睡意。
　　九幽教要在孤狼山逗留一晚，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这群人目前还未对他们的身份产生怀疑，眼下正是观察的大好时机。

　　跳动的篝火在耳畔噼啪作响。慕远舟看着火堆里渐渐燃尽的枯枝，一时间出了神。
　　“在想什么？”明玄瑾问。
　　“想我们上一次来这里的情形。”当年的种种在眼前闪过，如今回想起，恍然发现竟已过去这么久了。
　　明玄瑾难掩唇边的笑意：“当年是我先表明心迹的，倒是把你吓的不轻。”
　　慕远舟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你当时差点就从山崖上掉下去，我想救你还不让，非得把话说完。”
　　“我这不是怕你逃走吗？”明玄瑾现在回想，也觉得当年的自己做的不地道，“是我不好，当时只想着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九年前。
　　两人自从相识后，一路携手同游，从绵江城慢慢行来，路过此处。
　　极北苦寒，寻常草木皆不得活，能抵御严寒扎根存活的，皆是难得一见的灵药。
　　明玄瑾早就有所耳闻，此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药草的。
　　而慕远舟一出城门就发现此地有恶鬼作祟，待清除了恶鬼再来找他。明玄瑾自是不慌不忙，反正无论他去了哪里，慕远舟总能找到他。
　　而就在路过孤狼山的时候，明玄瑾发现了大片血迹。

　　鲜红的血液尚温，再往山上走几步，横七竖八躺着一片刚断气的尸体，尸体均是被挖心而死。
　　明玄瑾不用细看，立刻锁定了凶手。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中，以掏心为乐的，只有一人。
　　噬心老怪。
　　据说噬心老怪为人阴毒，下手狠辣，动手时总喜欢将对方逼至绝境，再一点点将对方的心脏掏出来捏碎。多家门派对他下了追杀令，奈何这人武功奇高，来无影去无踪，十年来恶名远扬，却无人抓到。
　　明玄瑾对上他，最多只有五成把握。
　　但即使毫无胜算，面对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又岂能退缩？明玄瑾毫不犹豫追了上去。
　　一路追至山顶，正好看到噬心老怪一手掏出最后一人的心脏，另一手举着一片厚布，仰天长笑。
　　听到动静，噬心老怪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明玄瑾：“又来一个送死的。不要紧，藏宝图最后注定是我的！”

　　慕远舟赶到孤狼山脚下，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明玄瑾的气息还在上面，他心知大事不妙，立刻缩地成寸赶上山。
　　到了山顶，正好撞上最后一幕。
　　明玄瑾和噬心老怪竟同时双双从山崖处跌下！
　　慕远舟心脏几乎停跳，立刻冲过去，发现明玄瑾整个人挂在悬崖外侧的墙壁上，双手攀着峭壁上凸出来的一块岩石。而噬心老怪已跌入深渊，生死不明。

　　“玄瑾！”慕远舟着急地朝悬崖外的明玄瑾伸出手，“快抓住我。”
　　明玄瑾所附的岩石距离崖顶只有几尺之距，但他同噬心老怪鏖战半个时辰，内力已经耗尽，实在没有余力翻上悬崖。
　　若不是慕远舟及时赶到，只怕他支撑不了多久也会和噬心老怪一样掉下去。
　　明玄瑾最后一掌震断了噬心老怪的心脉，却被对方的掌风带下山崖，幸而陡峭的山壁上有块凸出来的石头，让他抓到了一线生机。
　　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他看着慕远舟焦急担忧的神情，在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远舟可真是好看。
　　从他认识慕远舟的第一天起，对方就是一副从容淡定的神色，仿佛世间所有事尽在掌握中。
　　事实也正是如此。仅凭借慕远舟的符咒，天下也无人能奈何他。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慕远舟如此焦灼的样子，还是为了他。
　　“玄瑾？”慕远舟催促道，伸出悬崖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慕远舟，我心悦与你。”
　　明玄瑾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融在了晚风里。
　　慕远舟似是没有听到，不断重复着，声音也发着抖：“你先上来，快抓住我！”
　　“我心悦你，远舟……”
　　“我也心悦你！”
　　明玄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一跃抓住慕远舟的手，被对方拉了上来。
　　刚一落地，就被慕远舟紧紧抱住。
　　抱着他的慕远舟，全身都在颤抖。
　　明玄瑾连忙回抱住他，安慰道：“我没事了，别怕，别害怕……”
　　颈边传来一阵湿意，明玄瑾心脏泛起针扎似的疼痛，后知后觉的悔意一阵阵涌上来。
　　“远舟，我已经没事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明玄瑾，”慕远舟冷静半晌才缓过神来，“你方才若是有什么事，我就跟着你跳下去。”

　　每当回想起这一段往事，慕远舟总是心有余悸。
　　若是他晚来片刻，是不是只能给明玄瑾招魂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身旁的明玄瑾，却发现对方已经褪去了装出来的病弱之态。
　　篝火对面的燕凭轻和沈惊风也睁开眼睛，四目对望间，燕凭轻无声地用口型暗示——
　　素、素、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