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卖时间》茫茫禹迹

1、开张

　　我第一次见到何欢的时候，还是在幼儿园，她那会儿是整个大班里最文静的小姑娘。哪像这会儿，趴在旁边数落我都快三小时了，聒噪得很。

　　我拿胳膊肘杵了她两下：“喝不喝水？”

　　“不喝。”何欢翻了个白眼，又揪了揪衣领，“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把待客的杯子放回去，叹了口气：“我哥今儿不回来。”言下之意，你别等了，快滚蛋吧。

　　何欢果真一下就坐直了：“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松开了握着鼠标的手，躺平在了破竹椅上，“他不挣钱养家，我喝西北风去。”

　　何欢把椅子拉近；“菱子，你这话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了？”我睁眼看她，“你花痴花痴得了，别惦记我哥。”这完全是善意的提醒，防止这位大姑娘飞蛾扑火。

　　“你恋兄情节要太严重了啊。”何欢还是不以为然。

　　“我哥跟你真不可能。”我自己都数不清这是我第多少次跟如花似玉的漂亮姐姐解释这个问题，作孽啊。我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竹修捡我回来完全不是因为我被丢在了他的地盘上，他不能不管，而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已经对未来这些丰富多彩的生活有了预判，专门捡了我回来来挡这些桃花劫的。

　　“为什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可能？”

　　原因是什么，我还真不能说，说了估计也没人能信，我只能迂回：“年龄不合适。”

　　何欢还是不服气：“怎么不合适了，你哥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七八三十出头，我觉得挺合适。我、我姐夫还大了我姐八岁呢。”

　　我没去接后半句。我知道何欢是在为我好，因为我家没长辈，所以中途有点客卡克制，换了说辞，没提自己爸妈差了十一岁每天还是过得蜜里调油似的。

　　我反问她：“二十五六七八和三十是一样的吗？”

　　或许是我脸色不太好看，她善解人意的犹豫了十秒，开始追根刨底：“那竹修多大了？”

　　我一听：嚯，得了，这看脸而来的感情果然不怎么深刻。一下都不叫“你哥”了，也不唤“他”了，直接叫起名字了。作孽啊。

　　“怎么也得百十来岁了？”我瞟了一眼身后栽在盆里那根挺拔挺拔的笋子，估摸着说了个数字。

　　何欢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看样子是要骂人。我闭眼等了半天，没等到。睁眼一看，她那手抖抖索索指了半天，还是放下了：“你这个性格，还贩卖时间，你倒找钱给人都不一定卖得出去。编理由都不编的像样一点，你今天防得住我，那是我本来追求窝边草的意志不够坚定，赶明儿换一个，你看你这点劲头够什么使的。”

　　我端正脸色:“我是过一天算一天，不过，我还是跟你托个底吧。”

　　何欢斜眼看我。

　　“我哥他可能不喜欢女的。”其实这也是我诌的，但这个判断我憋了很久了，不完全是胡扯。

　　何欢愣了一秒，脱口而出：“关我屁事。”

　　这回轮到我愣了：“你不是对他有想法吗？”

　　“刚刚不是被你说没了。”何欢回的也很理所当然，“而且吧，都这年头，不喜欢谁也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是我家里逼得紧，我才懒得每天见到个信得过就开始有想法。”

　　“你不喜欢我哥，你还想追他？”

　　何欢怜爱地看了看我：“你看看，你就是一直抱有这些无谓的幻想，才会每次都当别人的剃头担子。对我来说，喜欢不喜欢，其实是个很奢侈的事情。我不抵触结婚，甚至期待。至于爱不爱的，倒是没什么无所谓。关键是这个人得是个值得我信任的人。”

　　我摇了摇头，觉得有点难理解。

　　何欢声音突然低了三度：“我只是想有个家。”

　　“有区别吗？”我没听出来这里有什么区别。

　　“家是，啧，怎么说。我不知道你这个榆木脑袋能不能懂，我会很介意坦诚相对和彼此支撑这两点。就是怎么说呢，举个极端的例子吧，他可以出去做一些荒唐的事，但必须告知我，并且在事后对家庭的安全作出保证。”

　　我持续摇头：“这不就是你嘴里天天唾弃的‘正房文化’吗？”

　　何欢声音一下就高了：“那一样吗！我都说了是极端，如果可以，当然是没有最好。”

　　“哪里不一样？”我指了指她，“有理不在声高啊。”

　　何欢慢慢坐了回去，吐了口气：“我只是希望我能有个家。两个人彼此坦诚、留有余地，又彼此支撑、相互尊重。”

　　这个时候，我并不能理解“家”的含义。
　　我没有家，从生下来被遗弃的那一刻就没有了。之后这些不能理解，也完全不能怪我冷漠，谁叫竹修这个神仙管捡孩子不管养孩子。

　　何欢正在出神，我们身后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一个清亮的男声在问：“聊什么呢？”

　　我正想答，被何欢踩了一脚，她自己接嘴了：“竹修好，我和菱子聊她那个店铺为什么开不了张来着。”

　　怎么又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

　　我最后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开不了张正常的。不出去好好实习，天天在家里琢磨稀奇古怪的事情。”竹修提着两袋青菜绕进了厨房。

　　“这世界上还有比您还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吗？”我大声把话嚷了回去。反正每逢初一、十五就要把自己装进盆子里、摆上阳台的也不是我。

　　竹修从厨房探头：“中午吃灯笼花，给你清清肚肠。”

　　我坚决反对：“不，我要吃肉。”

　　他唰一下把头缩了回去：“没钱。知道现在肉多少一斤吗？你那铺子一千的保证金把家里这个月的肉费都占完了，没让你站在阳台上对准西北方向兜风已经算是我法外开恩了。”

　　我继续反驳：“那你吃自己同类不觉得自己血腥吗？”总之都是植物，差不多。

　　竹修像个土拨鼠的，又从墙壁上探出了头：“那你用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张的铺子糟蹋你哥我的存款，良心不痛吗？”

　　从刚才开始就凑近电脑点个不停的何欢一下笑了出来。

　　我瞥她一眼：“笑什么。”来客人了，没肉吃，客人不生气，还乐呵，想都不用想，只有这位每时每刻都在减肥期的客人才能做的出来。还以为今天召唤人来，能改善改善伙食。
　　唉，我怎么不能被一个......野猪精或者山豹老虎之类的食肉动物给收养了呢？

　　何欢拉我：“你看看。”

　　我顺着她看过去，电脑上一个图标上一直在闪。

　　我抻头去仔细看，是个已经拍了一小时时间的客户询问具体服务内容的。我迅速踢走何欢，有点激动地重新临幸了被皮绳绑住滚珠的油腻鼠标。

　　在这种关键时候，刚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弃了我哥的何欢也站到了我这一边，对厨房嚷了一句：“竹修哥，你再骂菱子两句呗。你刚说完她，她这边就开张了。”

　　“滚。这是凭我空手套白狼的经验挣来的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