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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个故事 ...

  •   【1】

      “我的两个阿姐,一个愚忠,一个愚孝。

      愚忠的那个被君王所弃,险些马革裹尸;愚孝的那个远嫁他国,无枝可依。

      而我,不忠不孝,是个恶人。”

      【2】

      三月飞花,锦城春暖。

      崇福寺中玉兰花开得正盛,丰盈着压在枝头,团成一片牙白的云霞。而这春日景象虽美,却美不过禅房里少女半遮半露的睡颜。

      “师尊,沈姑娘怎么又擅自闯进禅堂里来了?”

      小和尚一手握着扫把,另一手置于额前,虚虚瞥了一眼屋内,便立刻收回视线。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美色空惑人。

      相较于小和尚的慌乱,子觉大师显得平静无澜。男人抬眼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落在少女熟睡的身影上,手中不紧不慢拨动着佛珠。

      “智生,你去做课业吧。”

      小和尚如蒙大赦,出声应下,很快便消失在院子里。

      沈朝叶似睡得不舒服,蹙着眉头换了条胳膊枕在脑后,瓷白的小脸露出些罕见的孩子气。

      可子觉知道,她并非是什么纯良无害的天真少女。甚至相反,沈朝叶的秉性完全可以称得上一句,恶女。

      【3】

      子觉初见沈朝叶时,少女浑身沾满了血,眼生戾气,活脱脱一个小罗刹的模样。她又生的俏美,隔了半条街,男人都能清晰地瞧见沈朝叶唇边微微翘着的冷笑。

      就像是一只方爬出牢笼的艳鬼。

      “子自持祸,归子身矣。犹回应声,影之随形。”

      佛家常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今日既然碰见了,子觉便理应劝诫她一二。

      男人的手掌宽大,指腹带着层薄茧,他夺过沈朝叶举着的木棍时,指尖不经意擦碰到少女嫩白的肌肤。

      后者显然没听懂他所言的佛经譬喻,只是呵笑着踮起脚尖,恶劣地将手掌上沾染的血迹轻柔而又浪荡地涂抹在大师的下巴处。

      僧人多管闲事也就罢了,却还长得这般俊美。沈朝叶心里滋长的一股邪气像是突然间找到了发泄口,一股脑儿喷薄着想要往外冒。

      她直勾勾望着身前的高僧,脆生生道,“大师原是个武僧?”

      沈朝叶一系列轻浮的举动叫子觉稍后退了半步。男人比她高出许多,此刻瘦削的下颚上血迹斑斑,颓生出一种惨恹的美感来。

      只是这和尚自始至终都未有任何情绪变化,就连目光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施主尚年幼,慎勿为恶。”

      子觉开口对她说的第二句规劝依旧没能入了沈朝叶的耳。

      少女敛眸,随意地踢了脚地上躺着的尸体,嫌恶道,“我的阿姐在战场杀敌,他们这些丧德小人却在背后捅刀子。”

      沈朝叶弯弯唇,冷笑出声,“如今阿姐遭人陷害生死未卜,我只是让他们血债血还罢了。”

      子觉默了默,将手里的木棍丢下,合掌道了句,“阿弥陀佛。”

      人并非非黑即白,可他分明瞧见,眼前的少女,浑身上下都是一片晦暗无光的黑色。

      【4】

      沈朝叶确实黑的挺彻底。不过她也从没打算找个日子给自己洗洗白。无论怎样都好,至少不能变得像阿爹和两个愚蠢的姐姐一样,朝不保夕。

      并不算愉快的初见之后,隔了没几日,沈朝叶又在昏暗的巷子里碰上了顶顶好看的子觉大师。

      当时小姑娘正掐着太师府下人的脖子,就差一秒,便要将那人的脑袋拧成了麻花去。

      子觉也没含糊,直接抬掌推开了沈朝叶的手腕,一双黑眸平和的注视着她,沉默中带着些劝人不可为的意味。

      被救的下人落荒而逃。

      沈朝叶胸腔里憋着的怨气汹涌翻腾,她咬牙切齿地拽住男人的僧袍破口大骂道,“臭秃驴,别仗着自己好看就多管闲事!”

      子觉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颤,脑海里不由自主回响着“臭秃驴”三个大字。男人一向沉寂无争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龟裂的迹象。

      若是能将沈朝叶剥壳般剥开来瞧瞧,她从里到外都该是黑色的吧。

      子觉大师如是想。

      【5】

      世间因缘际会,当真是妙不可言。

      帝都那么大,沈朝叶只要一做坏事,就总能被子觉大师抓个现行。日子久了,沈朝叶觉得自己快被烦出了幻觉。

      “前心作恶。如云覆月。后心起善。如炬消闇。”男人不仅相貌俊美,嗓音也好听极了。就像是山泉清冽,未掺杂丝毫污秽。

      沈朝叶耐着性子听他念完经,挑眉骂道,“行了行了,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动手了。臭秃驴。”

      子觉已经对这个称呼见怪不怪了,甚至还能从她阴阳怪气的语气中听出小姑娘到底生气生到了何种程度。

      今日语调上扬,想来心情也没有那么差。

      若是日复一日地规劝,就算是一块石头,也会有所改观的。可是很快,子觉便发现自己似乎从来就没看透过沈朝叶。

      【6】

      这天雨下的很大。

      潮湿的水气几乎要将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吞噬了去。

      子觉收了伞,身上的僧袍立刻被浇了个彻底。男人五官如镌刻,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路滑落到下颚,再从滚动的喉结上钻入领子里。

      沈朝叶仰面躺在雨里,鼻青脸肿着,咽了咽口水。

      臭秃驴,长得可真好看啊。

      “小施主还站得起来吗?”

      子觉慢慢走到沈朝叶身侧,半蹲下去,朝她伸出手。

      沈朝叶感到有雨水砸进她的眼中,遂阖上眼,显得恹恹又无力道,“大师,你总叫我一心向善,如今我照做了,你可瞧见?”

      子觉沉默着没开口。他瞧见沈朝叶伤得有些重,白嫩的肌肤遍布青紫交错的伤痕,娇靥上一边肿起,另一边带着血丝。伤成这样,许是真的没有还手。

      少女模样狼狈,叫他稍稍动了恻隐之心。

      佛说心不动,万物皆不动。修习佛法自然要慈悲为怀,可这恻隐之心,却是心有所往的预兆。

      沈朝叶见上方的男人突然没了动静,于是睁开一条眼缝,突然抓住子觉大师的手掌,狠狠往自己方向用力一扯。

      男人猝不及防摔了过来,单手撑在她脸侧的地面上。

      二人约莫只隔了一拳的距离,四目相对,男人的呼吸平稳,心跳声一下下清晰可闻。他虽看向她,却好像在看着寻常的花花草草似的,心定神清。

      沈朝叶扬起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露出一排月白的牙齿,“大师,我浑身都疼的厉害。”

      她这回真没骗人。

      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带着鼻音,语气还有些委屈,就像是个寻常人家养在深闺中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一样。

      子觉动了动唇,面色不改,唯独那漆黑的眼眸中仿佛落入了一滴雨水,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他迅速敛眸,垂首道了句,“阿弥陀佛。”

      【7】

      那天的最后,子觉将沈朝叶背回了崇福寺。

      少女轻的像片树叶,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攀紧了男人的脖颈。沈朝叶难得喋喋不休道,“大师,你是不是想渡我?”

      “……”不,他不想。

      “趁早放弃吧。”

      “……”好的。

      “大师,我上回读了佛经,有一段不太明白。”

      “……”她会读佛经?

      “佛问:汝爱阿难何等?

      女言: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子觉脚下一顿,却是不为所动地出声回答。

      “实愚痴故逐阿难。”

      【8】

      沈朝叶养伤足足养了半个月,整个人也清减了许多。子觉照常每日来看望她时,念上一通听不懂的经文。

      “我试着向善了,却没有好结果。”少女黑眸狡黠,边咬着苹果边反问,“难不成是你的佛,说错了?”

      子觉放下经卷,又开始地拨动手上的佛珠。一颗一颗,一句一句。

      半晌,等到沈朝叶都快打瞌睡了,听见客堂中传来男人悠远而平和的声音。

      “佛没有说错。”

      你也没有做错。

      子觉发现,当他不知不觉剥开沈朝叶那层黑色的外壳时,隐约吃惊的瞧见,里边的黑,更加叫人琢磨不透。

      【9】

      在崇福寺养伤的日子转瞬即逝,沈朝叶本就是个天地随性的人,伤好了也就呆不住了,于是小姑娘留下封信,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寺庙。

      她与子觉大师虽算不上什么挚友,但好歹是萍水相逢之下多了那么一丁点交集。况且沈朝叶这种人,天生道德观薄弱,自我意识强烈。

      于是她在信里写到,“暂别,定当辗转反侧,寤寐思之。”

      子觉捏着薄薄的信笺,似乎可以透过纸页,瞧见少女牵起唇角,笑容戏谑。

      她的意图太过明显,就差当面冲上来调戏一番了。

      子觉将信笺四四方方地折起来,然后压在了一摞经书的最下边。万法系于一心,修行之人,最怕的就是诱惑。

      走了也好。不知为何,面对着沈朝叶,子觉总会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就好像明知是外物的诱惑,所以全身心本能地做好了反抗的准备。

      她是七情之相,是他欲望的对立面。

      【10】

      再相见的时候,好巧不巧又碰上了沈朝叶为自己增添杀业。只不过这次杀的不是人,是只橘白色的猫儿。

      少女蹲在那儿,神情瞧不出喜怒,眼神空洞,唇瓣却是瑰丽的鲜红色。她像是麻木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猫的皮毛。

      纵使猫儿已死去有些时辰了。

      场面一度诡异,子觉沉默了片刻,走过去将她手里的小猫抱起来,一言不发地朝巷子外走去。

      直到男人清冷的身影逐渐消失,沈朝叶这才回过神来。她胡乱地擦了擦满手的血渍,抬腿跟上走远了的和尚。

      子觉挖了个坑把小猫埋了,顺带着盘膝坐在树下为它念了会经文,算是超度。

      沈朝叶也在一旁坐下,她显得疲惫极了,不堪重负般垂着脑袋,瘦削的身子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两人谁都没开口。

      子觉没问缘由,沈朝叶没做解释。

      形同陌生人似的坐到太阳下山,沈朝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率先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子觉愣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块凉透的烙饼递给身侧的小姑娘。沈朝叶不娇气,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味道实在不算好,可她也真的饿狠了。从昨儿开始就有人想要她性命,甚至不择手段混到府里下了毒,若不是心爱的猫儿误食了有毒饭菜,恐怕现在被埋在土底下的就是她了。

      半块饼下肚,勉强缓了缓饥饿。但这烙饼太硬,着实将她噎得不轻。沈朝叶将饼还给子觉,不要脸地开口问,“有水吗?”

      男人尴尬地放下手中的水囊。就在少女说话的同时,他刚刚饮尽了最后一口清水。

      没等子觉想好要怎么回答,沈朝叶已经手脚并用像个小兽似的爬了过来。她的身上还带着未消散的血腥味,冷不丁挨得近了,有些刺鼻。

      少女目光迷离,仿佛深受什么蛊惑一般,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猛的凑到男人面前。她伸出舌头极快地舔了下子觉的唇尾,那里沾着一滴晶莹的水珠子。

      点滴水渍自然不能解渴,但到底解了她心头的渴意。子觉登时反应过来,原来她是被他所蛊惑。

      可同样,她也在蛊惑自己。

      【11】

      子觉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明明是个蜻蜓点水的吻,却太过炽热,似乎灼了他的心神,连五脏六腑都开始莫名震颤。男人合掌闭目,薄唇轻启,低低哑哑念了声“阿弥陀佛。”

      沈朝叶眨眨眼,微微恢复了些清明。她摸了摸唇角,先是惊愕于自己真的将心中所想毫无顾虑的做了出来,随后便露出个得逞的笑容来。

      罢了,吻都吻了。

      她像是话本里那些勾人魂魄的艳鬼一样,再次贴近了正在打坐的和尚。子觉感到少女靠过来的动作,浑身上下从肌肉到神经无一不紧绷着。

      他听见沈朝叶伏在他耳边,厮磨软语,“大师,你的耳朵红了。”

      话音落下,男人的耳廓仿佛被火烧着了似的,明艳的赤色一点点往上攀附,好像要顺着他冷毅的下颚线一路蔓延到那张清静无欲的脸庞上去。

      子觉口中仍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强装镇定还是本就未起波澜。

      沈朝叶弯唇笑着,心下突然有了恶劣的打算。她要占有他,打碎他。破他禅定,坏他清净。引他悭贪,诱他破戒。

      她要他沉陷爱欲的泥潭,她要亲手拉他下地狱。

      【12】

      那日别后,沈朝叶整整半个月都未碰见子觉大师下山讲经布施。既然碰不见,那她只好送上门去了。

      崇福寺后山本是一派祥和的清净之地,因着少女的闯入,硬生生辟开几分凌厉晦暗的杀气。

      子觉赶到的时候,沈朝叶正被人提着长剑堪堪抵在脖颈处。剑刃泛着寒光,映出少女姣好的秀靥。

      说也奇怪,明明被刀架脖子是她,子觉却下意识紧了紧黝黑的瞳仁。男人面色平静地走到二人身前,沉着嗓子规劝。

      “施主,此乃净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子觉大师话一出口,未等持剑的那人做反应,沈朝叶便先仰着脖子“咯咯”笑了起来。少女眉眼弯弯,因着笑的幅度过大,细白的脖颈间立刻擦着剑刃多出几道血痕。

      “大师,你也瞧见了,此等十恶不赦的妖女,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后患!”

      剑客破口大骂,这边刚准备狠下杀手,却发现一旁的子觉大师已经握着禅杖推开了自己手中的长剑,挡在了少女身前。

      就在剑客分神愣住的一霎那,沈朝叶敛了笑,从袖中抽出把匕首,迅速捅进对方的心窝子里。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剑客发出声短暂的闷哼,眼珠子睁得浑圆,然后倒地而亡。

      “你!”

      一切发生的太快,子觉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一二,那人便没了呼吸。他虽早就知道沈朝叶不是什么善茬,却没想她杀人的动作竟是这般利落狠辣。

      而这绝不是一个十五六岁少女该有的心性和手段。

      瞧见跟前的男人紧抿着薄唇,握着禅杖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那双一向无波无澜的眼眸里,此刻也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愠怒情绪。

      沈朝叶嘴角扬起一个浅笑,不紧不慢地擦着匕首上沾到的血迹,口气听上去颇为无所畏惧,“大师别担心,这笔罪孽,佛祖若有在天之灵,不会算在你头上的。”

      子觉没再说话,看上去好似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他收回禅杖,微微屈身将那死不瞑目的剑客合上眼,而后看也不看身侧的少女,大步离开了后山。

      沈朝叶站在原地冲着男人隐忍的背影眨了眨眼,唇边笑容更加灿烂。

      臭和尚不总是一副从容不迫,于万事万物都能平淡自处的模样么,那她偏要撕开他的表象,牵动他的情绪,让他像个凡夫俗子一般,不得不极力压抑内心的波动和慌措,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所掌控。

      【13】

      “小施主请回吧,师尊正在戒律院里受罚,谁也不能见。”智生合掌冲面前的少女这么说着,眼却是不敢瞧她,直直往地上瞄去。

      这世上有一种人,生了幅令人艳羡的好皮囊,却做着叫人看不懂的荒唐事儿。而沈朝叶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少女不为所动,轻“哦”了一声,忽然笑着问,“不知子觉大师犯了什么错?”

      “杀生。”

      【14】

      夜色沉寂之后,再看不清旁的东西。沈朝叶坐在戒律院门前的台阶上,耳边只听见风吹佛幡的飒飒声响。

      隔着一道木门,隐约瞧见屋内点了青灯,男人端坐的身影就如同一尊佛像,明明灭灭之中,干净出尘,不可侵犯。

      一连数十日,天黑之后沈朝叶总是准时地出现在崇福寺的戒律院里边。她倒也没干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只是默默坐在石阶上,望着男人的影子,望得出神。

      等到子觉终于出了屋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少女顾盼的身姿。

      “大师,你因为我受罚了。”

      沈朝叶思忖着开口,语气却带着令人费解的窃喜和得意,丝毫没有愧疚的神色。

      子觉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贫僧犯了清规,与小施主无关。”

      沈朝叶似是不信,凑上前一步,几乎挨到了男人眼下。晚风一吹,少女的长发拂过僧袍,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然后飘飘扬扬重新落回她的胸前。

      “我不信。”

      子觉瞥见沈朝叶脸上的嗤笑,那是一种目空一切的轻蔑,仿佛自己的这些修行和克制,都在她眼中不值一提。

      男人觉得胸膛里有一股无名情绪在滋长蔓延,如枯藤虬枝,又像是荆棘丛生,勒住了他的心脏。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句句属实。”

      沈朝叶闻言,眼里亮晶晶的光芒倏地黯淡了下去。她皱皱鼻子,拂袖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不是坐在夜风里吹冻着了,小姑娘突然的脸色有些难看,有种类似于挫败的感觉浮上心头。

      她低头踢了踢脚尖,然后一言不发地朝外走去。

      月光将少女的背影镀了层银辉,不知为何,子觉看着那瘦削的身影,除了看出几分凉薄意味来,又无端多些熟悉的怜悯之情。

      枯藤也好,荆棘也罢,一下子将他心脏勒紧,险些喘不上气来。

      【15】

      将军府被抄家,沈朝叶从一介恶女变成了在逃的通缉犯,也坐实了她不忠不孝的罪名。

      算起来,子觉有两个月没见着沈朝叶了。

      起初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日子愈久,他就愈发在意。在意那天她离开时的背影,在意她突然黯淡的眸子。

      这些错综复杂的情绪,像一颗刺,扎在心里。随着日日夜夜的反复,不仅没有自然而然的化解,反而在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后,逐渐清晰起来。

      子觉跪在佛前的蒲团上,挺直了腰身,可捏着佛珠的指尖却在轻轻发颤。事情为什么会失控的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他根本弄不明白。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他自诩修习佛法数年,讲经布施,从心而处,虽非大智,但也绝不愚钝。而现在,却因为世俗的情欲爱恨,管不住自己的心。

      实在是可悲可笑,有辱佛门。

      “大师,外边落雨了,我可以进来吗?”

      男人口中念诵的经文戛然而止。

      他缓缓回过头,瞧见沈朝叶站在屋檐下,双手撑在发顶遮雨,露出了个看似无邪的笑容来。

      子觉脑中尚有清明,他刚想开口拒绝,却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已然微微颔首,做了默许。

      伴随着男人点头的动作,沈朝叶翩然跃进庙内。

      【16】

      沈朝叶的手臂上正涓涓往下淌着血,小姑娘自力更生,撕了块裙摆上的布料,缠缠绕绕几下算是包扎。

      只是那缺了一块儿裙裾的地方,露出两截白皙纤细的腿肚子来,明晃晃地刺人眼。

      子觉喉结滚了滚,压下胸腔中叫嚣着的异样情愫,低哑着嗓音道,“等雨停了,小施主可随智生去客房住下。”

      沈朝叶莞尔。男人这么说,便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知道了自己无家可归。只是他为何愿意收留她?

      “不必麻烦了。”少女盘腿在子觉身旁坐下,正对着男人侧脸的轮廓,挑眉道,“我杀孽重,恐你的佛不喜。”

      子觉一言不发,只是闭目抿着薄唇,神色平静得无任何起伏变化。

      沈朝叶也觉得有些累了,支着下巴望了会男人清俊朗然的姿容,又望了会屋外连绵渐长的大雨。最后百无聊赖似的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若不是将军府出了事儿,她本打算再戏弄一阵子这臭和尚的。他着实生的好看,也着实合自己心意。

      可是眼下,因存着的那么丁点儿喜爱之情,她竟意外地不愿意连累到他。事出反常,感情来得太突然,让沈朝叶自个也没想清楚。

      不过在她一贯的认知里,事情只分喜恶两大类。喜的留下,恶的摒弃。子觉是第一类,他配得上世间所有殊荣和美好,洁净和光辉。

      她是想拉他下地狱的,可如今舍不得了。

      察觉到沈朝叶往外迈开的脚步,男人兀地睁开眼,抬手拦在少女身前,“雨还未停。”

      沈朝叶呵笑,恢复了最初遇见时的痞赖模样,阴鸷道,“方才我想避雨,现在不想了。和你这臭秃驴呆在一块儿,实在是无趣。”

      说着,小姑娘便倾身朝前走去。人还没出得了门,手腕便被子觉一把握住。男人总不厌其烦地说什么“男女有别,不可冒犯”,谁想现在却主动拉住了她。

      沈朝叶像是见着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阴阳怪气地回过脸笑道,“大师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子觉敛眸,细长的睫毛在他镌刻般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霾。男人好似在刻意压抑着什么隐秘的情绪,声音低沉的不复往常清洌,“贫僧很清醒。”

      所谓,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爱欲最轻,也最重。而他很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其中。

      沈朝叶不明所以,伸手欲甩开子觉的手掌,却被忽然起身的男人反剪着胳膊锢在冰冷的墙壁上。

      昏暗的墙角透不进光,但子觉实在挨得太近了,二人额抵着额,远远瞧着就像是在耳鬓厮磨。

      沈朝叶看见男人的眼里有一团火,从未见过的欲望在蠢蠢欲动。甚至连他一向清冷自矜的气息也变得有几分紊乱,更别提什么六根清净。

      “留下来。”

      子觉再次滚动着喉结,薄唇一张一合,带着致命的蛊惑力。他明明只是靠得近了,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沈朝叶觉得自己却轻易被他撩拨出一身火。

      少女半仰着面颊,眼里藏着不加掩饰的爱慕和占有欲。

      子觉唇边泻出一声迟迟未肯松口的轻叹,像是所有的防御都在瞬间土崩瓦解般,心甘情愿缴械投降。

      “佛不喜你,贫僧喜。”

      沈朝叶漂亮的瞳孔倏然一亮,没忍住发出阵雀跃的笑声来。此时此刻,她方才有那么丁点儿寻常少女的模样。

      寻常情窦初开的少女模样。

      子觉心一沉,压抑已久的诸多念头也悉数沉下去。他抬掌托住沈朝叶的后颈,低头覆上深深一吻。

      宁搅千江水,莫动僧人心。如若要下地狱,那便同往罢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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