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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约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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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从来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或者说他其实连字都认不太全。
房间里唯一一本书还是残破不堪的七大陆童话……其中的几页。
这几句告白,当然是前面的那几句,或许是他生命中唯一值得称道的好文采——可惜还是剽窃的。
它们出自他父亲的醉话里,在无数个充斥着酒精味道的夜晚,他收敛了自己的暴脾气,温和甚至卑微地,对着窗边那个精灵一样的女人絮絮念。
只可惜精灵被闭了五感,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双眸紧闭,不知道心已飞向了哪里,或者说是否还有生命在。
赫尔也只在最初的几年见过她,从温柔月色般的笑意,到窗前清冷的背影,到最后父亲的声声叹息。
赫尔吸了吸鼻子,突然有些怀念那双曾经揉过自己头发的双手的温度。
这时正是漫长的沉默,我们上帝的代言人正在认真梳理自己的心绪,梳理他十六年来收到的第一个告白。
最后他清了清嗓子,拉开了中间的隔板。
正在对着夕阳兀自神伤的眼眶红红的赫尔:“???”
朋友你的反应是不是不太对啊?
对面的神官面色纠结,却带着经历漫长的心理斗争,终于下定什么决定的一样的果决表情。
可是赫尔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到底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这辈子从没这么诚实过,迅速甚至是慌乱地,抢在这个神官前面说:”对不起!我骗你的!真的骗你的!你别当真!我错了!!!”
神官好像也被噎了一下,下定决心要说的话是什么也忘了,愣愣地说:“真的?”
“真的真的,我从不骗人。”
说完又觉得不对,他才刚刚说了自己骗人,连忙又加上一句:“刚才除外。”
神官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刚刚认真的样子很可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他索性也不装什么年迈深沉的神父了,在赫尔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开始秋后算账:“刚刚不是叫你等我么?跑什么?”
赫尔装傻:“什么时候?我可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话。”
还不等人回答,赫尔连忙说:“后面还有好多人在等呢,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真的,你继续,我饿了,要去吃饭了。”
你想长谈我可不想,恨不得再也不见。
神官却长腿一横,把门挡住了,教堂的钟声正好这时敲响了,十六下。
神官抿唇一笑,眼眸微微低垂,金色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我替的人要回来了,一起吃么?”
赫尔看他这腼腆的模样,要不是配合那不太相配的霸道坐姿,差点真的信了他是个斯文内敛的人。
作为一个刚刚不小心告了白的‘少女’,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回避一下,脸在不自觉中拉了老长:“不必了,神官大人日理万机,我回我的小房子吃就行了。”
神官看着他半长不长的黑色卷发,刚在墙壁上蹭的毛茸茸的,有些手痒。他猛地站了起来,从门上的小窗子往外看了看:“看啊,老奥斯维徳神父回来了,我们走吧。”
“我说我自己回……喂!”神官已经拉起了他的手腕,从神官那边的门出去了。
做忏悔的人和聆听者走的是不同的通道,可能是觉得一个门不太利于保持神圣感与神秘感,想想看,你刚跟‘主’忏悔你背叛了妻子,结果正赶上神父要下班回家了,他就拉开了中间的隔板,向自己的小舅子打了个招呼:“这么巧啊山姆,一起回家么?”
那位山姆大概会想把十分钟之前的自己舌头拽掉。
可能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隔板背后别有洞天,小神官带他跟刚进门的老奥斯维徳打了个招呼,出门是一个很长的长廊,天花板是长片的彩色玻璃,在傍晚鲜红的晚霞下投下不规则的彩色碎影,墙上地板上,全部都是,整个长廊都是斑斓又梦幻的乐园。
赫尔一时间忘了反抗,没想到门后会是这样的景象。
他抬头看着头顶的玻璃,能隐约看出些轮廓,有天使也有恶魔,有男人也有女人。
“这讲了什么?”
神官也抬头看了看:“哦,这是都城教堂唯一的一个爱情故事……”
赫尔没来由的有点尴尬,装作欣赏头上故事的样子一声不吭。
好像是少女爱上了一个天使,过程五彩斑斓,在廊里感觉非常浪漫,后面天使好像在跟谁说话,翅膀就变黑了……
赫尔正看得似懂非懂,突然彩色的长廊暗了下来,空气似凝固的鲜血,越来越暗,直到尽头的白金色大门。
神官的声音适时插入:“……大天使,左翼十三根金羽,右翼十四根,一边死亡,一边新生……嗯最后那个女孩杀掉了大天使,进入了天堂。”
赫尔:“……”
这可真是个励志的爱情故事。
噢不对,您可真是个会讲故事的神官。
他们走进了天堂的大门,面前又是一个走廊,不过是室内的了,走廊两侧有几扇木门。
“这里是休息区。”神官介绍说。
“我要回家了。”赫尔不关心什么休息区,他现在缓过神来,只想走。
“现在回去能吃什么?我怕我再去的时候门前的草皮都没了。”
那神官漫不经心地说,推开了一扇门。
赫尔认命,算了,不就一顿饭么。他在门槛倚着,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牌子:E·Sapphire。
“尊敬的Sapphire先生,难为你还能意识到你把房子收拾地如此‘一尘不染’,连个鸡蛋都不剩的善良行径。”
神官顺着赫尔的视线看了看门牌,无奈笑了笑,说:“叫我伊登吧。”
他转身进屋,没有关门,只是站在衣柜前,脱下了他厚重的披风和里面宽大的长袍。
赫尔原本以为他这服装会是一整套的,没想到里面却是常服,一件白衬衫,外套一个普通的小马甲,转身就要出门。
“我不得不提醒你,一看就很聪明的Sapphire阁下,现在还是三月,外面的风能吹死一头牛。”
认命归认命,心里还是闷得慌,冷嘲热讽不能少了他。
“叫我伊登。”少年神官又重复了一下,“就这么出去,没事,我要热死了。”
他此时离门口很近,赫尔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
赫尔扫了一眼他衬衫下面被盖住的不太明显的宽肩与肌肉,16岁的少年,身体才刚刚开始抽长,整个人纤细又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草,身体好了不起啊!
瘦弱的‘少女’赫尔在冷风中打了个哆嗦。
赫尔更加愤怒了:“如果你穿的整齐一点跟我出去,我或许还不会考虑回家去吃你门口的草皮。”
说完扭头就走,边走变恼怒自己刚刚是说了个什么几把。
暗示人家注意衣着跟自己约会么?
最后伊登还是在衬衫外套了个外套,不太厚的长大衣,城内男人很常见的装扮。
三月晚间的风很大,伊登感受着身体逐渐流失的热度,突然很感谢那个强迫自己穿外套的小女孩,身边有个脾气不大好的小姑娘,好像也挺好的?
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赫尔,小姑娘穿了条旧的泛白的黄色高领长裙,衬地脸蛋脖颈都白皙纤细,一头黑色的半长不长的小卷发,此时被风吹得在头上乱飞,整个人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
他又有些手痒了,手指在袖口下搓了搓,正要抬头摸一摸那一头小卷发,小姑娘却突然转了过来,脸色依然黑得像锅底,磨了磨牙,怒道:“看什么看!”
赫尔本来想说看个几把,话到嘴边还是文明了点。
伊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惹怒了这个小丫头,这时候脑子里想的却还是:呲起牙来更像个小狮子了。
然而最后他们还是没能一起吃成晚饭,就在他们走进小饭店的前一刻,一个人快马奔了过来,在伊登面前翻身下马,递给了他一封信。
信封上是暗紫色的火漆,上面印着一串繁复的名字,赫尔只来得及看到个“Bro”,信就被撕开了。
伊登没有避着赫尔,将信大方地展开看,上面只有寥寥两个单词。
当然避不避都一样的,赫尔扫了一眼,看不懂,也确定不是常用的语言文字,当下就把头扭开了,虽然并不想避嫌,但是还是要装装样子。
伊登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他转头看了看赫尔,抿唇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先转头跟那送信人说:“给这位小姐备个车。”
这才转头对着赫尔:“很抱歉,我……”
赫尔及时挥手打断:“知道了,走吧,给我留点饭钱。”
伊登有些无奈,但是可能因为觉得自己爽约了,有些没来由的愧疚在,给她留了一袋金币,转身骑着那送信人的马就走了。
赫尔颠了颠袋子,这都赶上他买房的钱了吧…………
他又想了想,觉得哪里不对,他虽然决定不再偷东西,可是也没决定去改行做个强盗。
他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头还你好了。
“这位小姐,请问……”
赫尔这才回头看了看那送信人,送信人穿着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制服,对他弯腰行了个礼。
赫尔也不羞赧,随意点了点头,说:“我进去喝碗汤,车先让他停门口吧。”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地点我到时候告诉他就行。”
他不知道怎么说地点,虽然他的确住在伊登的房子里,但是临要说出口的时候总觉得想下意识地回避什么问题。
这种心情他不太明白,这个问题萦绕在他的大脑,伴随着他吃完了这顿食不知味的晚餐,伴随着他坐进一辆明显很豪华的马车,伴随着马车在咕噜咕噜的轮子声中上路。
直到前排的马车夫突然回过头,低声说:“赫尔,过得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