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明教爱吃羊肉（剑三）》蓦苏苏

1、下山

　　隆冬，华山。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一夜风雪后小径上铺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小径两旁的竹林青翠的枝叶覆盖着皑皑白雪，玉树琼枝，冰清玉洁。

　　华山的空气干而冷，没有沾染冰雪的湿意，却浸透了霜雪的寒凉。玄霄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支起双手，呼出一口热气暖了暖冰凉的双手，然后领着一行人继续前行。

　　侍候她的道童若松是最近新指派来的，对玄霄不甚了解。见玄霄停留，急忙窜到玄霄前面，期期艾艾道：“师……师叔，弟子……为你带路吧……”

　　玄霄愣了一下，别的侍从弟子吓得不轻。但玄霄却不以为意。

　　玄霄是华山纯阳宫清虚一脉弟子，今年不过双十年华，却一头华发。白雪簌簌落满头，竟分不清哪是雪，哪是发。而她眼睛上覆着一条二指宽的黑色云纹绸带，看不清面容，只有苍白削尖的下巴和苍白干燥的唇露在外面。

　　而此刻，玄霄弯了弯唇，好脾气地将手递给道童若松。道童若松很是开心地牵起她的手，给玄霄领路，一边拂去挡路的枝枝蔓蔓，一边叮嘱她小心脚下路滑。

　　走了不久，拐过一处，突然人声鼎沸。那是太极广场，广场上聚集了许多着蓝白制式道袍的纯阳弟子，此时或笑或闹，也有讨论课业，切磋武艺的，不一而状。

　　玄霄领着一行人穿过人群，隐约听见纯阳弟子窃窃私语――

　　“那就是清虚门下的玄霄师叔吗――”

　　“咦，就是白头发，脸上戴黑布带那个吗？”

　　“啊，据说玄霄道长是为了参悟心剑，所以就再也不睁眼了……”

　　“啊？我听说是玄霄师叔爱上一个女子，后遭抛弃，最后大悲才白了头，瞎了眼……”

　　“两个……女子……也能相爱？”

　　道童若松转头狠狠瞪了周围纯阳弟子一眼，几名弟子噤若寒蝉，也就住了声。

　　若松其实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新入门，和玄霄相处不久，也不敢出声，只领着玄霄穿过人群，来到大殿前。

　　殿前，一个美貌坤道遗世独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着蓝白间色道袍，文采风流，见之忘俗。

　　若松领着玄霄上前，便垂首拱手，静立一旁。玄霄屈身，恭敬道：“师尊。”

　　这美貌坤道便是玄霄的师父，清虚子于睿，号称“天下三智”之一。

　　但于睿并没有回身，她在听广场上两名弟子争辩。

　　一人以为太上忘情是摒弃人欲，另一人却认为忘情非灭人欲。都是新入门弟子，心性略显浮躁，一言不合便争辩起来，最后险些动起手来，所幸被管事弟子及时制止，罚去论剑峰扫雪了。

　　于睿饶有兴味，直到一场闹剧终了，这才转过身，淡淡道：“起来吧。”

　　玄霄这才起身，轻声向坤道回禀道：“近日风雪凛冽，多有草木为积雪所折，也有几处年久失修，竟被积雪压塌了，尤其是莲花峰几处屋舍急需修缮……”

　　诸如房屋修缮，门派物资发放，清扫积雪等庶务，玄霄条分缕析，桩桩向坤道禀报了，然而坤道却意兴阑珊。

　　“玄霄。”于睿轻唤一声。

　　玄霄抬头，神色沉静：“嗯？”

　　谁知于睿却突然伸手摸了摸玄霄的额头，语音柔和：“冷吗？”

　　玄霄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愣了愣，淡定从容的脸上露出些许茫然之色，但又很快消失。她笑着摇了摇头：“徒儿不冷。”

　　于睿轻轻揽过玄霄，扫去她身上的积雪。薄薄一层雪花还未抖落，就化作细小的水珠。

　　玄霄微微仰头看向于睿，她的角度偏了偏，却是用耳朵朝向于睿。大抵是玄霄目盲不久，过分依赖听觉而没来得及注意仪态。

　　看着她乖巧白净的侧脸，于睿心底一软，毕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眼睁睁瞧着她由活泼开朗，遭遇了一段错误的爱情后被蹉跎得寡言少语，暮气沉沉，一身病痛。

　　于睿终究心有不忍，于是斟酌了些许时候，道：“你近日下山一趟吧。”

　　玄霄一愣，微微睁大了双眼。

　　于睿斟酌了一下言语：“前一段时间，有一名金虚弟子外出历练无意间发现云书的藏身之所，便传回消息。云书病得很重，她说想要再见你一面，你去看看吧。”

　　云书，那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仿佛被尘封的画卷，泛着记忆的黄色。

　　以至于，玄霄都恍惚了一会儿，最终才想起来一个瘦削的身影，含胸驼背，苍白的脸，神情有些畏缩，但是一双眼睛面对她时格外有神。手里总是拿着什么小食，试图递给她。

　　想到这个人，玄霄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疼痛虽不剧烈，但是存在。
　　玄霄不是很想去见这所谓的“最后一面”，但她看到师尊的神情是很想她去。

　　她懂师尊的意思――有些事情一味逃避，那就永远不会过去，必须要面对。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不久后，玄霄坐在石凳上，听新侍童若松咋咋呼呼地吩咐道童们收拾行李，准备下山。

　　若松是新近来到玄霄身边的，其实从云书走后，玄霄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个侍童。那几个侍童，也说不上来有什么过错，但是总是待不久。都在侍候玄霄一段时间后，自己提出要离开。

　　对于侍童们的到来，玄霄从不曾有任何表示。而侍童要离开，玄霄也从不挽留。

　　新来的若松却有所不同。首先，他很活泼，大概男子总是比女子要来的跳脱些，玄霄也不拘着他，他便渐渐顽劣，为玄霄带来不少欢乐。其次，是若松总是直来直往，没有女子的细腻心思，大大咧咧，相处起来更为轻松。

　　比如说此刻，若松睁着一双水润的眼睛，问玄霄：“师叔，那个云书是谁啊？”但他并不是真心想问，转头看见几个侍童粗手粗脚，又急急忙忙跑进去指挥了。

　　玄霄却恍惚了一下。

　　云书，是玄霄的的侍童，是在若松之前很多任的侍童。玄霄皱眉回想了一下，云书……是在她还是清虚门下小师妹，大师兄雨卓承未曾下山时就到了她身边了。

　　想到这里，玄霄不禁恍惚――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玄霄记忆中的云书其实是一个庸碌的女子，她的天分并不高，并且凡心过重，仿佛从血液里就透着一股子烟火气息，根本不适合修行。

　　但是据云书自己所说，她无处可去，所以就留在纯阳宫了。因她无心向道，掌事弟子给她零零碎碎换了不少职位，最后到了玄霄身边当侍童。

　　初到玄霄身边时，云书是很想和玄霄亲近的，可玄霄不重口腹之欲，又信奉“不作不食”，并没有她讨好献媚的机会。两人的关系始终亲近不起来。

　　从有限的记忆中翻出一星半点温情的碎片，不过是有一次玄霄做完功课晚归，看见了灯下云书替她缝补衣物。
　　暖黄的灯光映衬着她并不光滑的侧颜，便多了几分带烟火气息的温情。

　　事实上，若不是云书突如其来的背叛给了玄霄重重一击，玄霄可能根本不会在意她。但是云书犯下事时，名义上还是她的道童，因而玄霄无可避免的收到了牵连。

　　而云书却独自逃亡，时隔七年，终于要出现了吗？

　　玄霄想，如果云书向她道歉，她或许会原谅她的。

　　“师叔――”若松双眸明亮，“行李收拾好了！”他脸颊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显得很是兴奋。

　　玄霄回过神，起身，将手递给期待不已的若松。

　　若松于是更加欢喜，领着玄霄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