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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枉为人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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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舒趴在地上。
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浇了他满头。思绪长长,在浸着腥味的脑海里,缓慢、缓慢地交杂。
嗅着焦土的味道,谢云舒茫然,他自问平生磊落,为何沦落至此境地?
想他这求学的六年——成为魔尊、污名加身、屠遍同门……现在成为这副人不人魔不魔的模样。
从未心怀歹念,却满手罪孽。
他唯一的引路人骗他上了邪路,自此身陷泥淖,再无救赎。
如果能有一个重来的机会……
是在梅华用“醉红乡”的解药胁迫他之前?
还是在竹师叔遇害之前?
又或许……
一阵缓慢从容的脚步声渐渐响起,谢云舒闭着眼,心底涌起一阵躁乱。思绪忽然飞快地搅动起来,在太阳穴突突跳痛,只感觉自己被血浸泡的头颅散着腥潮的热意。
这感觉让他压抑、让他心慌、让他无可奈何。
谢云舒知道,来者正踏着万千尸骨,披着胜利者的残忍荣光。
那个人,是他一切罪孽的源头。
越走越近……
谢云舒残破的指尖微动,悄悄握紧剑柄。
他听见那人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轻柔而嘲讽地叹道:
“真是个顽皮孩子。”
谢云舒僵直片刻,深深吸了口气,猛地从地上跃起,出剑刺去。
来人容貌俊艳,姿态从容,见谢云舒刺剑来,轻巧侧身,迅速捉住谢云舒持剑之腕,一掌劈下,那剑被震成了几片,噼啪落在地上。
只听那俊俏人儿摇头惋惜道:
“我曾给过你最好的魔剑,可是你又不要,我教你的剑法你又不用,孩子,叛逆到底有什么好处?”
那人提着谢云舒的后领,谢云舒挣扎几下,终是站不住脚,身子软绵绵瘫跪在地,却不屈地恨恨瞪向那人,沙哑着嗓子道:
“梅华,你真是……枉为人师!”
被称作梅华的人倒也不恼,眼底尽是讥讽笑意,他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枉为人师?”
他冷笑一声,“你身为魔族血脉,我传你魔族心法、引导你成为魔尊,眼看着就要荡平仙门、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我如何不是你的良师?你看——”
梅华猛地揪住谢云舒的头发,提着让他抬头看向前方。
“这血海尸山,是你的杰作!你已胜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阻碍你称霸了!你为什么不肯听师父的话呢?”
眼前血海,本该是莺啼柳绿,
眼前尸山,本该是言笑同门。
是他被迷了心智,手刃了自己昔日手足……
谢云舒痛苦地闭上眼,这段记忆越发清晰,清晰得让人害怕……
在兰掌门棺前哀悼的师兄,被他一剑封喉,血染红他的衣袖。
义愤填膺、誓要为竹师叔报仇的师弟,被他一剑斩落了元首,鲜血喷了他一脸。
平素冷漠的师妹,带着菊师叔的遗物赶回,被谢舒一剑刺穿,热血溅了他一身。
师妹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情绪,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就那么直直倒了下去……
谢云舒忽然发颤,被血溅到的肌肤似乎开始灼烧,身子却由内而外散发着寒意。
“舒儿……”梅华松开了他的头发,谢云舒身子一沉,摔落在地,梅华站在他身边,悲哀道,“为师给你铺好了路,你就这样糟践为师的心意,为师真是好寒心……”
谢云舒摔在地上,迷蒙地看向血色夜幕,神思荡过一抹轻飘飘的回忆。
不……不是这样的……
在他刚拜入梅华门下时,那人也曾和善地牵着他的手,温柔一笑,惊动风华。
而那片纯善不过是雪泥鸿爪,在几年蹉跎后,便一点一滴地露出君子人皮下的兽心。
最初的温柔早已被岁月模糊,恍若从来都是虚假。如今那人也不屑再伪装君子,大喇喇昭示着狼子野心。
“不过——”梅华话锋一转,“你要是肯乖乖听话,不再逆反,依旧可以当你的魔尊,享万千尊崇。”
梅华蹲下身子,颇为怜爱地抚摸着谢云舒的发顶,温柔的声音似是蛊惑:“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只要你听话,一切为师都可以既往不咎。”
谢云舒闭目不语,梅华也是好耐心,专注盯着他的神情,颇为贴心地为他整理衣领。
半晌,谢云舒懒懒睁眼,眼底死气沉沉,似乎带着妥协的绝望。梅华正欲松口气,谢舒忽然拽住梅华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混账东西!”
梅华一惊,赶紧把谢云舒推开。
谢云舒大笑起来,颓软在地。
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许是笑命运弄人,笑苍天无眼,笑自己被肆意操控、做尽恶事,却仍旧可怜巴巴向善的荒唐人生。
他在仙魔两道苦苦挣扎,最终堕入不仙不魔的深渊。
“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了!”
梅华咬着牙狠狠道,忽然出掌,抓向谢云舒的头颅!
刹那,似乎有千万只手猛地扎入谢云舒的身体,叫嚣着撕扯他的灵魂。
鲜血堵住七窍,腥味齐齐涌了上来,混沌了他的感知,谢云舒勉力睁眼,任血从眼眶溢出,看着面前被血色扭曲的梅华,苦笑嘶哑道:
“梅华……若能重来……我一定不会拜你为师……”
梅华正欲加大力道,似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攫住,动作一僵,捂着胸口神情痛苦地后退几步。
谢云舒脱离魔爪,却丧失知觉,颓然跌落在地,身子再也无力守住碎裂的魂魄,那些碎片便逸出身体,走向灭亡。
刹那,疼痛的灵魂好像被什么拢住,他陷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似乎包裹着他沉入安稳的水底。
是谁?
渡亡魂的神官来带他走了?
朦胧水声中,谢云舒听到一声叹息。
那声音近在耳畔,又似渺远无比,像是载在碎絮上的飘渺的传音。
那碎絮轻柔地吻他额头:
“对不起,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