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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梦魇 ...

  •   谢云舒并未睡熟,听见枕边人的呢喃,便迷迷糊糊醒来,顺手想要捞一把梅华,好再摸摸他的肚子。
      刚把胳膊搭上去,却发现那人正细细发着颤,谢云舒登时感到不妙,赶忙坐起身去唤他。
      “梅儿?”

      梅华双目紧闭,眉头紧锁。

      他正深陷梦境泥淖。
      零碎的画面犹如洪水猛兽,硬生生挤入他的脑海,将他的神智搅碎。
      他本是一汪清澈泉水,忽然坠入一滴鲜红,那抹惨烈的红便晕散开来,而后血色滔滔滚入,将原本纯净的清泉煮得混乱沸腾。

      梅华站在央云山门的台阶上,看着谢云舒提剑杀上央云山,所到之处,万物死寂。
      一个又一个弟子奔赴而来,却似无力摔在滩上的海浪,血和肉都融进沙中,再也不能像来时那样意气风发地返回。
      央云弟子横陈,铺满了山门长阶,有血河沿着台阶,缓缓往下流淌……

      双脚不听使唤,梅华缓步跟在谢云舒身后,一步接一步,登上这弟子铺就的台阶。
      每一脚踩下去,踏入实地或是血肉,触感是硬或软,那种真实的感觉从脚底蹿上脑海,激得他每一条血脉都在震颤,几欲寸断。
      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喉间胡乱扑棱,让他心惊肉跳,让他想要颤抖、呕吐……
      然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继续慢慢踩上这血色台阶,跟在谢云舒身后。

      谢云舒猛地转身——
      梅华一惊,却见眼前之人格外消瘦,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血丝交缠的视物球体正滴溜溜盯着他:
      “我已经照您吩咐,杀光了央云山所有弟子……”
      蓦地,又咧出一个惨烈微笑,露出口中惨黄染血的牙齿:
      “您满意吗,师、尊。”

      “不……不是……我没有……”
      梅华的心脏剧烈跳动,跳得发痛,他不由得往后退一步,却一脚踩空,陡然陷入无所依靠的惶恐当中……

      “啊!”

      梅华的脚猛地一蹬,从噩梦中惊醒。
      他大口喘着气,像是溺水许久的人拼命争夺生机,喘得他心肺疲累,却不得不去呼吸。

      眼前渐渐有了光亮,这是在寄春阁……
      而谢云舒在他身侧,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梅儿,做噩梦了是吗?”
      说着,抚了抚梅华汗湿的鬓角。
      梅华神魂未定,胸口大幅度起伏,寝衣早已被汗浸了个透,整个人犹如在水中泡过,衣服、发丝都透了水,湿漉漉黏在身上。

      谢云舒方才点了烛火,屋子里不算昏暗。那点光亮映入梅华的眼瞳,随着泪意波动。
      “云舒……”梅华抬手,忽然捉住谢云舒的手。
      这一下握得极紧,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他望着谢云舒如今俊朗的脸,嘴唇几下开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泪水从眼角滑落,融进鬓角的汗里。
      谢云舒反握住他的手,温声劝道:“都是梦,不是真的。”

      梅华平复几息,在心中默默开解自己。
      都是梦……
      都是梦……
      都不是真的……

      “或许还是得找菊师叔看看……”谢云舒从床上起身,似乎要下床。
      梅华赶忙扯住他,声音还有些发颤:“你要去哪?”
      谢云舒腾出手,安抚地拍了拍梅华:“去打热水给你擦擦身子,你这样子……睡着不舒服。”
      梅华便点点头,撒手随他去了。

      看着谢云舒消失在视线里,梅华陷入独处的浓稠暗色。
      孤烛摇曳,四下寂静。
      暗沉死寂铺盖过来,他的心底没由来地浮起一阵惊慌。
      为什么他一怀孕就会做噩梦?
      梅华抚向肚子,一个冰凉的想法突然贴到他心头:自己该不会……没有能力让孩子顺利出生?
      这些凄惶的梦……究竟暗示着什么!

      谢云舒打了热水帮梅华擦身,又给他换了一身亵衣,忙活一阵才又躺下。
      梅华睁着眼睛,眉眼间尚存惊慌的余烬,不敢再睡。
      谢云舒吻吻他的额头,软语劝道:“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怕,睡吧。”
      梅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依言闭上了眼睛。

      ——
      日出东方,晨光熹微。
      梅华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这才放松下紧绷的心弦,像是浮出水面,嗅到新生的气息。
      然而,他神思虽然清醒,身体却疲乏不堪,眼皮沉重,却无论如何无法再入睡。
      若在平时,少睡一夜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
      梅华思虑到自己的肚子。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更为脆弱的生命,指望着母体的健康,这连日的梦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梅华又小憩一阵才起床梳洗,盘算着待会去延年居,看看能不能开一服安神散。
      谢云舒则在一旁帮他束发。
      他拿着一把木梳,仔细将梅华的长发梳顺,再尽数用木簪盘到发顶,对着镜子找正位置。
      “梅儿,你要不散些头发下来,或是试试马尾……”
      “不必,我不习惯……”
      “也是,你散头发的样子……只能我看……”谢云舒说着说着,便俯下身子,在梅华脸颊上吻了吻。
      就在此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散了这闺房之乐,谢云舒本有不满,便听王诺在门外喊道:“师尊,掌门师叔来了。”

      谢云舒登时浑身一震。
      老天!
      杜兰溪!
      她来干什么!

      感受到杜兰溪那些似乎带着恶意的举措,谢云舒现在极怂这个女人,看她那架势,怕是恨不得要活吃了他。
      一开始谢云舒还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仔细想想,自己犯的事儿还挺多,也不知道杜兰溪到底讨厌他哪一点……
      当即找了个借口:“我去大厨房看看有没有餐点。”
      紧接着便打开窗跳了出去。
      一顿操作猛如虎,梅华刚回过神来,谢云舒已经没了影儿。

      跳窗这一招还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谢云舒所掌握的精妙技能。
      那时二人还有些含蓄,不肯对外宣扬关系。
      只是……
      做的次数变得频繁了,某人的脸皮也越来越厚,恨不得上哪都要宣告一下所有权。

      梅华无奈笑笑,去门口迎接杜兰溪。

      ——
      杜兰溪如今一袭裙装,更显女子柔情,却仍有翩翩公子那副干练潇洒的气场。
      她问候过梅华的身体情况,便直接说明来意:
      “师兄,我想为你和谢云舒合籍,不知你意下如何?”

      梅华愣住。
      合籍……
      这便意味着,结发为夫妻……
      不……
      梅华几乎马上就要呼出反对,却紧接着涌起满满的失落,潮水一般在他心里晃动,难以平复。
      师尊清严曾教导他:当舍弃自我,保全大局;当舍弃情爱,博爱众生。
      可当杜兰溪提起合籍二字的时候,梅华却感觉心底裂了一道口子,师尊那份根深蒂固的教导开始松动,他独有的情绪情感争先恐后的冒着头,说不上是难受还是舒适。
      梅华耳根发烫,只笑道:“这胎还没坐稳,以后再说吧。”
      杜兰溪见他脸红,便知晓他的心思,也笑了笑:“这件事情师兄也该想一想了,这腹中的孩子还等着要个正经名分,你们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可婚礼繁琐,会铺张……”
      “师兄不必担心,一切有我,若师兄不喜欢繁琐,我便将婚礼规划得简单一些。”

      梅华无言,看样子还有些犹豫。
      杜兰溪便又补充道:“先前我问过谢云舒了,他说他愿意跟师兄合籍,师兄不必担心。”

      梅华看向别处,满目茫然。
      脑中清醒地警告:不可合籍。
      心中却抑不住欢腾:快去合籍!
      ……

      半晌,梅华有些深重地喘了几息,舒展开神色:“一切有劳你了。”

      得到想要的回答,杜兰溪便微笑一下,起身告辞。虽然这些事情一贯是由她操办,但杜兰溪还是想要师兄亲口托付。
      而生死契的事情……当然不能让师兄知道。
      到那时,便借着仪式的由头搪塞过去,只需告诉师兄那是普通的结契便可。
      杜兰溪,计划通。

      杜兰溪走后,梅华又思量许久。
      合籍此事,他自认为从未想过。
      他向来清醒明白,不愿在他人那索取什么,哪怕是被弄到怀了胎,梅华也不认为谢云舒应当给他什么承诺。
      在梅华看来,交付身体、怀上孩子……都是他自己愿意的,除了合籍应当还有其他的相处方式……他不想以此牵绊谢云舒。
      但是,自己又似乎期待了许久,得知合籍的事情之后,他的心情反而像春日小芽,使劲破土冒尖……
      梅华掐了一把自己,急匆匆去翻找布料。
      有的事情不能深想,倒不如让手上忙活起来……

      ——
      许是白天见了杜兰溪一面,晚上梅华便梦到了她。
      睡前梅华服下宁菊风开的安神散。
      此番入梦,梅华稍稍松了口气,他不再陷进血海,而是在杜兰溪的月西楼。

      一切都显得那么风平浪静。
      梅华像是剥离在世界之外,看着杜兰溪慢慢爬上月西楼的楼梯。
      木质楼梯发出咚咚轻响,承着杜兰溪清冷孤傲的背影。
      梅华一会儿离她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她衣袍摩挲的声音;一会儿离她很远,漂浮在空中,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

      梅华忽然想起,在月西楼的顶楼,可以看见幽篁里的那一片竹海。
      而此时的杜兰溪仍是男子装扮,应该尚未和钟竹修结为连理。如此想来,她登楼去看竹海,不知是要赏景,还是要思人。
      只见杜兰溪走到栏杆前,忽然俯下了腰身,揽起衣袍下摆,脱去鞋子,毫不迟疑地翻过栏杆,从月西楼纵身一跃——
      梅华大惊,想去拉她,神魂却刹那剥离楼外,他浮在上空,眼睁睁看着那一抹鲜红碎开。

      他叫不出声,也无法动弹,徒留思绪还在胡乱运转。
      ……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

      那一瞬,梅华又看到另一副画面,钟竹修撑着桌沿,死死抠住桌上宣纸,猛然跪倒,口中喷出鲜血……

      那些混乱的画面再次奔涌进他脑海。
      梅华看见自己在钟竹修的饮食里放了毒,看见自己使用摄魂术将杜兰溪变成傀儡,看见自己推了谢云舒下山崖……
      梅华奋力挣扎,四肢却像是被束缚住,不受自己的控制。
      杜兰溪和钟竹修的血色又漫到眼前,梅华心底惶惶,却发现自己伸出了手,抖落开一张染血信纸。
      他不得不低头读信:
      “菊宗师为疫病劳累许久,已殁。”

      梅华心底炸开一声响雷,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只拿着信纸的手……
      也是放毒的手、施法的手、推人下悬崖的手……这些事情,都是他亲力亲为!
      可是……可是他控制不住!他控制不住啊!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谢云舒听到枕边人的呢喃,便爬起来点灯,又凑近了些,轻轻晃了晃他:“梅儿,醒醒……”
      梅华依旧紧闭双眼,脸上皆是痛色。
      谢云舒又唤他:“梅儿?”

      梅华突然睁开眼睛,看见谢云舒,满面惊恐,攫住那人的衣衫胡乱言语:
      “杀了我……”

      谢云舒扶他起来,捋着他的背部顺气,担忧问道:“梅儿你这是……”
      “杀了我!”梅华叫喊出声,泪水从眼眶里掉出,啪哒摔落,他喘着气抽噎,语无伦次:
      “我不会的……我不会摄魂术,我不会下毒,我不会推你去魔渊……不……你杀了我,杀了我……”

      谢云舒瞳孔一缩,猛地抓起梅华的肩膀:“你说什么?”
      被谢云舒这么一问,梅华反而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眼睛望着他,又有泪水掉落,满面惶恐。
      谢云舒一愣,赶快把他搂在怀中:“都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大家都好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朋友们提供的闺女名字!
    这边有——
    木曳野:洛伊、舒瑶
    在小群那边有——
    木白:出月/初月、铁牛、容容
    孟椋:季
    玠明:采楼、玄秋
    感谢各位宝贝儿,大家都是孩子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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