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如旧》章鱼小丸了

47、阴天

　　已而六月，这天又开始闷着一股劲儿，白日天色阴郁，入了夜也闷沉沉，想必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延年居的弟子们都早早睡下，有几个发奋读书的亮着灯，整个医堂一片祥和宁静。

　　宁菊风整理好书本，才取下披着的外袍，随手挂在一旁，走向床榻。
　　梅华已经铺好被子，躺在床上了。
　　“这谢云舒也真是，明知你孕中多思，又睡不安稳，还是要跑出去……”宁菊风爬到床上，扯过自己的被子盖上，“什么事儿那么着急，比照顾怀孕的媳妇还重要？”
　　梅华平躺着，望着床顶，目光平和：“若不是我与他在一起……他本该在外游历的，整日陪在我身边也不太好。”

　　趁着灯还没熄，宁菊风盯着梅华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灯光描摹下的梅华更显温柔，明明胎儿只有一个多月，这人怎么这么……母性？
　　宁菊风当即恍然大悟，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出嫁随夫，我在你面前是说不得他了。”
　　梅华一时找不出话来辩驳，感觉宁菊风这话有点怪，但是好像说得都对，只提了提被子：“我睡了。”
　　“行了你早点睡吧，谢云舒那个混球不在，我就勉强跟你这个有夫之夫一起睡……”
　　宁菊风也躺好，一手枕在脑后，也不着急熄灯，心里乱七八糟。

　　越是夜深人静，人便越是容易泛滥情绪。
　　看着躺在身侧的梅华，宁菊风的脑海中滚过许多回忆，多是师兄弟四人求学的时光。
　　如今他们虽贵为大宗师，受人敬仰，风光无限，却也在世事难料中品出难言的滋味来。

　　少年时渴望长大，成为人上人；
　　长大后却格外怀念少年时。

　　他们也曾畏惧过师尊的责罚，也曾在练武场上挥汗淋漓，也曾找遍借口逃课……
　　一晃多年。
　　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武艺高强的勇猛大师兄会怀孕；一直不睦的二师兄和三师兄会成亲；而自己……居然真的顶着“宁菊风”这个名字，走到了今天……

　　想起某段不堪的过往，宁菊风的眼神暗了下去，忽然开口道：
　　“大师兄，做噩梦也并非不是好事。”

　　房间里静悄悄，桌上的烛台火光摇曳，给人的脸上投下交界分明的光影，一半阴，一半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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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年前，他也曾午夜惊梦。
　　“他不是宁家的小公子！”
　　“他是个冒牌货！”
　　“你把真正的宁子卿藏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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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是会痛的，虽然都不愿意受痛，但是疼痛却是在提醒，我们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应当多加注意，”宁菊风语气平淡，他侧头望向梅华，“师兄你做噩梦，或许……是你的心在给你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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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了没，宁家着火了，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无一生还。”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宁师弟啊……爹娘都死了，家也烧没了，他受不受得了啊？”
　　“唉，等过几日吧，他迟早要知道的。”

　　宁菊风扯了扯袖子，遮住那块烧伤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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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心痛也是如此，若你不曾有过心痛的感觉，那才要出大问题……”宁菊风叹了一声，“师兄，当你身受魔印的时候、断腿的时候、委身人下的时候……当真就没有感到委屈、感到不平吗？”

　　“我……”
　　梅华终于开口，宁菊风便安静下来听他说话，只听那人声音又轻又虚，像一株弱弱的出水幼莲。

　　“我不知道……”

　　——
　　谢云舒在几日后抵达浮生栈。

　　“呦，云公子，收服天罗永了吗？”
　　谢云舒：……
　　见谢云舒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彩音放下手中修理指甲的刀片，懒懒往软椅上一靠：“不过没事，不急于这一时，说吧，今日前来，你可是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谢云舒盯着她，也顾不上还有侍女在一旁，直截了当地质问：“你知道我是重生而来的，是不是？”
　　彩音抬眼，对谢云舒娇娇然一笑：“当然，我所在的龙族乃是贵胄，世代看护位于明月海的时光轨道，若时空回溯重叠，我们自然知晓。”

　　“既然时光回溯，你们明月海龙族岂不是该受罚？”
　　“未必，毕竟多数事情都在情理之中……”彩音从座位上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盯向谢云舒，目光锐利，“而你，命中注定要遭此劫。”
　　“为何……”
　　“天命之事，我不便多说，”彩音轻描淡写将此事揭了过去，“你还要问什么？”

　　“那好，我想问……”谢云舒缓了一息，缓缓问出，“我的妻子……蔚梅华，为什么会梦见上一世的事情，你可否能解答？”
　　彩音轻笑，凑近谢云舒拍拍他的肩，吐气如兰：“当然，我会让你知道，这件事情所有的前因后果……”

　　女人打了一个响指，四周事物瞬息变幻，原先的红香帐软刹那散作轻烟，迷蒙了谢云舒的双眼。
　　谢云舒问道：“这是……”
　　“云公子，”迷雾中传来彩音的声音，那音色娇媚婉转，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轻视，“这一世的你真是不够聪明，可比上一世差远了……”

　　彩音在白雾中现身，婷婷站在谢云舒面前。
　　这距离似乎触手可及，吐出来的声音却格外渺远：
　　“你现在正在浮生幻境之中，作为局外人观看从前发生过的事情，等你的问题得到回答，便会从幻境中抽离，你准备好了吗，云公子。”
　　谢云舒深吸一口气：“我准备好了。”

　　彩音留给他一个不可捉摸的笑容，消失在白雾中。

　　迷雾渐渐散去，这个幻境得以窥见一隅，谢云舒走动了几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山林。
　　这山林除了树还是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既然幻境为他显示在这里，想必是有故事……
　　正想着，谢云舒隐约听见有女人的哭声，他呆愣片刻，赶快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仙人……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谢云舒拨开丛丛枝叶，正见那妇人抱着孩子，跪在一个白衣仙人的脚边。
　　那妇人正对着谢云舒，那模样俨然就是……

　　“娘亲！”
　　谢云舒惊呼一声，冲了过去，跪倒在她面前。
　　此时的娘亲年纪尚轻，还没有被岁月冲刷得枯朽，虽然衣着朴素简洁，却从骨子里透露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谢云舒颤抖着手想要为她抚去眼泪，在即将触及的时候，又讪讪收回手。
　　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触碰不到这里的人和物，所以，只要不去触碰，是不是就能忘记这只是幻境？是不是就可以暂时沉浸在其中？
　　可是他真的……好想再抱一抱自己的娘啊……
　　谢云舒酸了眼眶，低声喊道：“娘亲……”

　　山野声凄凄，正当谢云舒伤感之时，那身后之人开口了：
　　“郡主您先起来，我万万受不住您这一跪。”

　　这声音是……
　　刹那，谢云舒如遭雷击，一阵惶恐的酥麻感蹿上他的脊背，撤空了他的心底，捅出一个灌着冷风的大洞。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恰在此时，迷雾往两旁散开，那位白衣翩然的仙人露出了全貌……

　　谢云舒抬头，正对上梅华那双明丽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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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的梅梅在菊菊眼中是个柔情铁汉，因为他战力强。
谢大憨憨的火葬场倒计时开启。
这章有点短，但是我就想卡在这里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