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如旧》章鱼小丸了

57、魔尊

　　“魔尊殿下，这是咱们村镇送给您的外袍……请……请您收下！”

　　谢云舒正在收拾行装，手上忙碌，也抽不出空去瞧一眼店小二手上拿的包裹，听了店小二战战兢兢的说词，心下不免调侃：虽说身为魔尊，但他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恶煞，为什么别人总以为他会强取豪夺？

　　“我不需要外袍，你们自己留着吧。”

　　“这……”店小二一时为难，抖落开这个外袍，谢云舒便抬眼看了看。

　　“……”

　　看来此处村民对他的误解有点深。

　　谢云舒看着外袍，沉默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罢了。”
　　就这衣服邪魅狂狷的风格，就算还给他们也没人能穿。

　　不过是多一件行李的事情，谢云舒便也不再纠结，随手接过那件外袍，随意叠了两叠就往袋子里一塞，刚把乾坤袋收拾好，忽然心底空荡荡。
　　他来明月海不过三五天，本想在此处多停留些时日，然而……
　　谢云舒带上包裹，推开客栈的房门，快步往楼下赶去。

　　就在不久前，他接到了萧叶秋的飞鸽传信，信上提醒他近日千万不可回到央云……

　　央云山一定出事了！
　　他怎么可能不回去！

　　谢云舒脚步飞快，刚退了房，就急匆匆御剑飞起。
　　晴空白日银光一闪，留下一道又长又浅的云痕。

　　路上行人往来匆匆，没有谁会在意天上的一抹云彩。
　　谢云舒轻轻地来了，又轻轻地走了，若抛去魔尊的名号，或许不会有人会在意这个失意的青年。

　　他也不过是一个苦苦寻找妻子的丈夫。

　　明月海秋意深浓，背着行囊的男人踏过街道，忽然驻足，抬头往天边望去。
　　长风秋雁，云色苍茫。
　　可又有谁知，此刻的天空是否还是刚刚的天空？
　　是否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发生变化……

　　男人走在街上。
　　无数行人自他身侧流淌而过，演绎百态人生。
　　有奔跑而过的小孩子，有闹别扭的男女情侣，还有挺着肚子的孕妇……

　　“姑娘，我来帮你吧。”
　　他走向孕妇，那个柔弱的女子正带着许多包袱盒子，看样子十分艰难。
　　男人帮她拿着东西，正打算问问她要去往哪里。
　　女子却迟疑着道了一声：
　　“你是……天罗长宏？”

　　男人顿住，刚想否认，那女子却抬头，正对上男人的双目。
　　他们相互注视着，一个眼中漾着娇弱孕妇，一个眼中漾着沧桑大叔。
　　“梅宗师……”
　　“魔尊殿下……”

　　二人刹那陷入了沉默。

　　——
　　天罗长宏看着梅华拆开包袱，从中取出各色小玩意儿，然后按照年龄划分好，存放到对应的箱子里。

　　在这个箱子里，放的是柔软的小衣服、尿片，还有拨浪鼓……
　　在那个箱子里，放的是大一点小衣服，耐磨损的小鞋子……
　　还有的箱子里，放的是启蒙图书，幼儿毛笔……

　　见梅华忙得不亦乐乎，天罗长宏终是忍不住叫了一声：“梅宗师，你……”

　　“啊……我忘了……”
　　转头看见天罗长宏，梅华才恍若初醒，赶快去为他取茶具，笑了笑，道，“你瞧我，都说这一孕傻三年，自打怀了孕之后就总是忘事，不小心怠慢了你，还请多多包涵。”

　　“……无妨。”
　　天罗长宏看着梅华忙来忙去，一时神情复杂。
　　他已经看破梅华身上的幻术，此刻再望过去，便是这一位温润君子撑着腰，挺起圆润的孕肚，感觉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天罗长宏等了一阵儿，才见梅华扶着腰，慢慢坐到他面前，不好意思地笑笑：“实不相瞒，我寻找魔尊殿下已久，有一事相求。”
　　天罗长宏捧着茶碗，细思片刻：“你要找我……可是与魔印有关？”
　　“正是，”梅华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得了一片魔化龙鳞，据说可以去掉魔印，可我并不知如何使用……”

　　听了梅华的话，天罗长宏突然望向他，神色怪异。
　　他的喉头滚动几下，心底似有许多话要说，终是化作带着叹息的妥协：“我可以帮你去除。”
　　梅华正打算谢他，却听天罗长宏又补了一句：“但不是现在。”

　　梅华一听，心下忽然有些慌乱，尽力按捺住这份急切，简单问了一句：
　　“为何？”

　　天罗长宏看向梅华的肚子。
　　“若要去除魔印，需我催动魔族功法，点燃龙鳞，然后灼烧你魔印所在的位置，你现在……咳，怀着孩子，不适合受到这种伤害。”

　　“如果只是烧在我身上，那便不要紧，”梅华神色坦然，“我可以忍受。”
　　他又垂了眼看向肚子，眉间蹙起愁云，声音也轻了下去：“若我无法动用灵力，就无法将这个孩子护得更加周全，我如今身子亏损太大，就怕……”

　　梅华止住了话头。
　　就怕无法撑到生产那日。

　　这个孩子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虽然有意要让自己补些好的补品，然而此地的微弱补品入腹，便似泥牛入海，根本撑不住他这副濒临破碎的身子，只是勉强地提一提他的精神罢了。

　　若他执意生产，凶多吉少，既如此，梅华更要为孩子的未来做好打算。
　　万一......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了娘亲呢？

　　天罗长宏叹了一声：
　　“梅宗师，其实你不必要这么……舍己为人。为了我儿子能够活下去，你才把魔印挪到了你身上，还为此失去右腿、封住修为……当真是可惜了你那一身好武艺。梅宗师，你付出的太多了，我实在不忍让你多受苦痛。”

　　“换做其他任何修士，或许都会作此决定，我们为何修炼，不就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这些本就是......”梅华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瞬复杂，缓缓道：“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梅宗师，你要救这个天下，可谁会来救你？既然你是为了救我儿子才有的魔印，现在那小子已经长大成人，你不如再将魔印返还给他，我再为他去除……”

　　“不要！”
　　梅华突然大叫，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快住了嘴。
　　即便他有意维持淡然模样，身子却遏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大股寒意从骨子里往外渗出，迅速将他脆弱的身心淹没。

　　谢云舒……
　　谢云舒……
　　梅华痛苦地闭上眼睛。

　　提到这个名字，他便想起梦境中的杀伐罪孽、想起谢云舒带着报复意味的亲近、想起那一个个丢尽颜面的夜晚......这些事情时时刻刻困扰着他的内心，使他堕入无尽的委屈与愧疚当中。
　　此身深陷泥淖，再难自拔。

　　天罗长宏看着梅华的反应，正奇怪他为何突然情绪崩塌，思绪却猛地停滞，刹那灵光一现，一个可怕的想法浮上了脑海……
　　“梅宗师，你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该不会就是……”

　　梅华的眼眶倏地红了，他发着颤，几近乞求地吐出几个字：“别说了……”

　　天罗长宏愣在原地，在那一瞬，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飞速射来的一枚箭矢猛贯胸膛。

　　谢云舒那个混账小子！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了什么！
　　怎可……怎可让梅宗师这样一位芝兰玉树的君子雌伏……怎可……怎可让恩人怀上孩子……
　　他望着梅华圆润的肚子和瘦削的身躯，猛地攥紧拳头，掌心几乎要被指甲掐出血来。
　　天罗长宏用尽全身力气才按捺住摔东西骂人的冲动，又深又重地喘了几息，叹息道：

　　“真是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