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途》驼先森

4、消息

　　白淅仍旧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来一下就是了，身上又不会掉块肉。”江沅走到白淅身边说着就要拉他的衣服给拽过去。

　　白淅冷冷的横扫江沅一眼，他就觉得一股寒意逐渐从脚底升起来。冒着被剑架脖子的风险，江沅最后还是半拉半拽的将白淅拉到了那两位小姐所在的不远处。

　　顿时小姐们的脸上蹭一下跳出了两片红晕。

　　“姐姐，他长得好不好看。”江沅指指白淅又指了指自己“刚刚你们说我生的俊俏，那他呢。”
　　“这人话少，我又看不见，问他自己本人是必定不搭理我的。”

　　两位小姐窃窃私语了两三句，得了个统一的回答，对江沅道：“你啊，是生的俏，长得好看。他啊，是生的俊，儒雅端正的紧呢。”说完就细声笑了起来。

　　“这样啊，那是有多俊，很好看…”江沅还是想像不出来又接着说，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脖颈一紧，直接就被白淅拖着离开了那摊子。

　　“你拉我做甚，我话还没问完呢。”江沅抱怨了两三句，趁还没拖远又冲那两位姐姐喊道：“两位姐姐我先走了啊，得空我便去找你们玩。”那两位小姐朝他摆了摆手，不知道聊到些什么，望着两人又低声嬉笑起来目送他们离开。

　　离了那人多是非之地，白淅直接就松了手，没给江沅反应的机会，直接一屁股就落到了地上。

　　“哎呦喂，疼疼疼。你每次都这样，拖我走的时候说拖就拖，说放就放。能不能每次你都先跟我知会一声啊。都跟你提了多少遍了。”

　　白淅回头看向坐在地上还在龇牙咧嘴的江沅，送给了他几个字：“搔首弄姿，自作自受。”

　　江沅听到这就不愿意了，赶忙站起身跟上白淅：“我哪有，就这一次。不过只是路过见那两位姐姐因为个独有簪子吵架，我就上前好言劝了劝，又推荐了另外几只，不过是聊聊天罢了。”

　　江沅虽然是个瞎子，但从小就接触些女人钗钗簪簪，胭脂粉之类的，摸一摸样式质地自然能分清楚好坏。

　　“哦，是吗。”江沅一听白淅这似问非问的口气，就有点心虚了，还没开始屈打呢就立马先成招了。

　　“还有，还有跟几位姑娘和，和卖水果的大娘…”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几个柑橘和荔枝，讨好献宝似的递到白淅面前。“哝，你也尝尝吧，挺甜的。”

　　“第几次了，进城前你怎么答应的。”白淅微微皱眉，语气冷然。

　　虽然他平时说话都挺让他打寒颤的但也从没什么情绪，但他这次好像是真有点生气了。

　　接近半个月跟着白淅的风餐露宿，江沅多多少少也了解些他。

　　平日里再怎么嘴欠招惹他，也就是不搭理不听自己废话仍旧是副雅正的模样的木头人。

　　但一旦碰到他那些个条条框框的破规矩，触了霉头。虽然也不会发生些什么，顶多也就是警告下不为例。

　　不过也只是念在他处犯的份上，现在他也早就不是了。

　　大概掰扯算一下，这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买棉衣裳那次，被老板娘塞了一小壶酒和些干粮，第二次是路过家小院休息隔着栅栏跟人家家女主人闲聊了几句，带了些她自家晒的果干馕饼，然后就是这第三次…

　　“第，第三次，答应不拿人家的一针一线…”江沅越说声音越低，做贼心虚般四处乱飘，即便看不见他人也不敢正眼瞧这面前比自己高几分的白淅。

　　他现在就是罪上加罪，罪加一等。他刚刚还当着白淅的面正大光明的撒谎了，还直接就被他戳破了。

　　白淅也不喜别人撒谎骗人的。

　　但他偏偏还就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纸的人，张口就能来一个，脸都不带红的。自己稍微一个不留神，就能秃噜出来了。

　　江沅整个人顿时焉了，就跟刚被霜打的白菜似的。他也就是想小打小闹一番，也真没愿意惹白淅生气。

　　白淅看着江沅，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这人他得安全带回枫岚家，自己并没有私自处理他的权利。

　　白淅沉默着，江沅也不敢说话，不久白淅才开口再次警告他说：“下不为例，如若下次再犯，我就教你开口说不了话。”
　　“还有，以后如若入了这种城府不要再随意走动了，听到了吗。”

　　白淅不愧是白淅，枫岚白氏这儒风大家出身，家教礼教就是好，把割人舌头这种事说的是丝毫没见点血，语气平淡的就像是在问候你吃了吗般简单。

　　不过既然说了，言出必行为君子是他那破规矩的标准之一，说了下次是肯定会做到的。

　　“记住，为尚者，是君子，从不食…”

　　“从不食嗟来之食，知道知道，记住了，你都说过好几遍了。”江沅见白淅没了什么生气的意味了，顿时就“活”了过来，笑意盈盈的抬起脸，认真的抬起三根手指：“我发誓了，绝不会有下次的，所以你不用再说一遍了。”

　　就像白淅嫌江沅括噪一般，江沅也听不惯白淅那一套一套的道理。

　　“不过我倒是听那两位姐姐说了件事。我猜你一定感兴趣。”江沅剥开个小柑橘一口就塞进了嘴里，应该因为是今年的新橘，味道总是有些酸涩，他也是许久没吃到这种东西了，刚开始还没适应这味道，直接就酸的皱了皱眉头。

　　“这，有点酸过分了啊。”江沅又拿出个递到白淅面前道：“给，你也尝尝，我可不能独享这好东西。”

　　白淅道：“不用，自己留着吧。”然后他又接着说道：“把你没讲完的话说完。”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江沅像是吃上瘾了不时便朝嘴里塞个进去。听见白淅启口讲话了，江沅这才转过头看向他，满面疑惑，“我，我说什么？”

　　白淅不动声色的握住腰间衍泷的剑柄，江沅耳朵灵光一听见衍泷出鞘的动静，立刻就正色道：“想起来了，是关于这椟冼城的官府衙门的。”

　　“说是自从今年年初起，这衙门里就开始闹了鬼，吓的那刚升职的正七品县令躺在家中卧病不起，精神恍惚，职务只得手下那小小的县丞先顶上，那人头天接手不信邪，当夜就在那里住下整理卷宗，第二天身上就全是手指抓挠的印子，人还高烧不断，被家里人接走后没几天就死了。”
　　“而且那鬼不仅仅妨碍官员断案判案，还不让人击鼓鸣冤。那衙门现在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江沅边说手上边剥着个荔枝，把话说完后向上一撂凭着感觉接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又说道：“怎么样，依你的话，被你碰上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吧。”

　　白淅道：“自然。”

　　江沅道“我就知道，所以我连路都替你问好了。”
　　“这次我若帮你除了这邪祟，也算是将功补过，有功受禄成不。”说着便拿着那柑橘和荔枝在白淅眼前晃了晃。

　　白淅没再开口说话。

　　一般他不作答，江沅就直接作他默许了。

　　接着江沅大概说了个方位让白淅稍微停了停，瞧了瞧四周，然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喂喂，现在就去吗，时间也不早了吧，你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吗？”江沅后脚便跟了上来，将积攒了不少的果皮倒进了拐角用于丢废物的地方。

　　白淅道“先将此事处理后再说。”

　　“行吧，那就先去看看。”说完剥了个橘子乘白淅不留意强行塞进他嘴里。

　　“你！”白淅下意识的瞬间拔剑出窍。

　　江沅及时的急忙后退了三步讪笑道：“酸吗？但也挺好吃的，这不就是想让你尝尝嘛，我自己独享多不好意思。”在白淅还没用剑抵住他脖子前，说着从他侧面小步跑到旁边又把剥好的荔枝塞进他嘴里。

　　“别激动啊，这个呢，大娘说是今年最南边新产的无核荔枝，甜吧。”白淅无言了许久。

　　“所以说都挺好吃的吧。”江沅冲白淅笑道。“那下次就多做点新尝试，别老是固执的认定一个就只吃那一种味道嘛，也偶尔尝尝新鲜。”

　　“我这还有不少呢，再来几个？”他从怀里捧出一把黄黄红红在白淅面前掂了掂调笑又道：“你若是嫌这东西外皮脏，我动手亲自给你剥，怎样，意下如何？”

　　白淅道：“不用，不吃。”

　　江沅道：“再尝几个呗，瞧你刚刚都没拿衍泷架我脖子上，我猜你应该也挺喜欢的。”

　　两人并排走着，白淅淡淡暼了他一眼，反手直接将剑架到江沅肩膀上。

　　白淅：“忘了。”

　　江沅：“……行，行吧。”

　　此时城中人多尚且眼杂，不宜踏剑而行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便是照着那两位小姐说的方向，两人从偏西南的城门口走到了城东北划分的县里，将近穿过了小半个城府。

　　江沅再找路上的行人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衙门的所在。

　　果然同众人说的一样，整个衙门显得死气沉沉的，此时也临近夜晚别处的人家都已点亮了烛火，堂堂一县的官衙却无一人留守，不见一丝火光。

　　“白淅，看到了吗？”

　　“嗯。”这衙门四周都以被瘴气给围住，虽然轻薄但却格外细密，瞧着已经有不少时日了。

　　“我闻着这瘴气的气息薄淡的很，作恶的鬼顶多也就一两个。”瘴气无味，但江沅大概是在那舛舟山上和瘴气待一起久了，不用看凭感官也能觉察的出来。

　　江沅上前走近了些，胡乱朝瘴气里面抓了一把，入了手的瘴气化成了些灰色的细丝粉末。

　　瘴气时常似实似虚，就连常人也能虚眼看成是淡雾，修道之人更是看的清楚。而这瘴气化粉也是大小宗门中常用于判断瘴中恶鬼的凶恶程度的低端术法。

　　江沅用另一只手从手心中取出些在手指尖搓了搓，又转身回到白淅跟前摊手让他看。

　　“看这样子，不找出源头，一时半会你也处理不干净里面那东西。”边说江沅边把手上的粉尘向后一撒，那粉末就又化为瘴气入了原位。

　　“怨气太重，执念太深，当该度化。”白淅不轻不重的说道。

　　江沅有些惊讶又带些疑惑：“你又没摸粉，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看的。”白淅说罢转身便朝着反方向走去。“先回驿站，此事明日再说。”

　　江沅听白淅走了，又连忙小步跟上。“你别扯开话题啊，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白淅：“…”

　　说是驿站其实却是专供各家修士到本地休息留宿的地方，基本是不论大小城市都有的地方。而这驿站所有者就是嵘浒凌氏大公子的，但听说现已经是跟本家断了联系一人在外经商了。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驿站与官衙之间的相隔也不远，在天彻底暗沉前便到了地方。

　　江沅率先推门而入，还没走进去便听见几个汉子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围坐在一起哄堂大笑。但见着白淅后，笑声就立马停下了并站起身整理衣衫。

　　“拜见沐熙公，在下蛰胡李氏子弟…”
　　“在下安贺朱氏…”
　　“…”

　　刚刚还在豪爽畅谈的宗门众人纷纷朝白淅围了上来，一个个语气恭敬行礼自介。白淅点头示意后便朝驿站里走。

　　“白淅，你等等我啊。”江沅倒是觉得见怪不怪，灵巧的从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中间挤出来，但因为不熟悉这里走的又快，一脑袋直接戳到墙上“咚”的一声尤为响亮。他原地愣了愣也不顾去捂额头了，忙不迭的扶着墙走进去。

　　身后那群汉子看着那被沐熙公带来的瞎子已经走进后厢，然后才跟旁边的人面面相看，满脸的疑惑。

　　没想到里面的房间极其多，上面也都上了禁制，江沅也不好贸然闯进去，只好像只无头苍蝇般在走廊上到处乱窜。

　　“白淅，白挽眠，沐熙公…”他一边声音不大的喊，一边把脸贴在木门上看能不能听见什么动静。

　　何奈他是个瞎子，看不见屋里的灯光。

　　“公子？”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找沐熙公，他人在这里。”江沅松了口气，跟着那人走进了一间屋内。待他到白淅对面席地坐下后，那门又被严丝合缝的关上上了禁制。

　　屋里烧着一种宁神的香料，很快就让江沅略微紧绷的神经很快就松弛了下来。

　　“白淅你下次好歹也给我说一声，不然你让我这个瞎子上哪找你去。”刚刚给他开门的那人替他倒了杯水递到了他手上。江沅刚刚还一脸的不满这时就变了冲那人冁然一笑。

　　“谢谢。”

　　坐在茶案前许久未出声的白淅这时淡淡的说：“我不是让你在门口等着的吗。”

　　江沅喝了口水，听见这话眼睛都瞪圆了，对白淅道：“你什么时候开口说话了。”

　　白淅一语不发仅是用那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这便是告诉你。”

　　“你无缘无故敲敲桌子，也没提前知会一声，也不说话，谁知道你甚个意思。”江沅实在是无语了，又大口喝了口杯里的水，一时气没上来，呛得他咳嗽了起来。

　　“公子，莫生气了。”那人坐在白淅另一边，对江沅安慰道，语气带着丝笑意。然后又对白淅说道：“可以在这公子面前谈此事吗？”

　　“但说无妨。”白淅道。

　　江沅接着打了个哈哈，摆了摆手也说道：“你们聊你们的，把我当空气就行了。”

　　“好，那关于挽眠你拜托我调查的近期枫岚白氏本家那边的情况…”
　　“因为当时怀竹兄处理的很及时，将宗门子弟全撤回烨枫山本家上，损失不算太大，到现在来看还是很安全的。”
　　“再加上拜托我爹派去的一部分凌家子弟，溯徽江家那边是暂且退了，局势也算稳定下来一些了。”
　　“……”

　　江沅趴在桌子上动也不动，眼睛半合着似睡非睡。

　　“如此也麻烦陌温兄了。”白淅朝那人作了一辑说道。

　　这位语气温雅，礼节周全的便是凌家那位大公子，看来所说都是真的。

　　“哪里，我也只是尽了些微薄之力罢了。”凌陵摆了摆手，微笑道。

　　“你又不是不知，我离开本家做生意早就有些年数了，在家中虽是嫡长子但也位卑言轻，若非是我爹有意，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两人也不知聊了多久，直到凌陵把昏昏欲睡的江沅叫醒后，时间已到了戌时。

　　“挽眠，你那房间我一直备着，还是原来那间，今夜已深，早些休息吧。”江沅揉了揉眼跟着这两人出了门。

　　“江公子，你的房间我也命人准备了，随我到这边来。”江沅朝正向二楼走去的白淅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跟着凌陵朝一楼另一个方向走去。

　　两人不言走到了走廊尽头才停下。凌陵道：“江公子，就是此处。”

　　“多谢凌公子。”江沅合手作一辑，便朝屋内走去。

　　“早些歇息。”凌陵临走前嘱咐江沅道。

　　今夜月光正好，屋里的半块地也被照的像铺了层白霜。江沅照常躺下，盯着眼中的一片黑暗，不出一丝声响，只有窗外寒风而过枯枝晃晃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