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乐》苏子晚

1、第 1 章

　　永安巷地处江南一带，到了六七月的梅雨季节，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有时连着十余天。

　　季连赶着马车回来时，衣袖和衣摆都湿了几分。

　　他顾不得分神，便急着指挥那几个壮丁将货物抬到后院的库房中。

　　事毕，叫丫鬟斟上几杯热茶，招呼人坐下歇息。毕竟一路舟车劳顿，虽说是雨天，但刚卸了货也是一身热，加之淋湿的衣裳贴在身上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歇也歇过了，那几人见他也没有留他们的意思，自请离开了。

　　季连起身送客，嘴里念叨着:“唉，那怎么能行，几位大哥一路劳累，若不是家里厨娘不在家，我是要留你们吃顿饭的。”

　　语气十分遗憾，眼里确是满带笑意，说话的功夫，已经将人送至门外。

　　几个壮丁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感受到了满满的嫌弃。

　　谁还不知道，永安巷的怀天铺的季掌柜，明明称得上富庶，却抠门得紧。

　　送走了人，季连先到库房清点了货物，又到账房记好了帐，然后回厢房换了一身衣裳，便急匆匆的出门了。穿过院子时看见了丫鬟小环，又停下脚吩咐:“小环，我出趟门，一个时辰后回来，你让李婶做好饭。”

　　“我晓得了。”小环应下，又紧跟着汇报近日里的事，“掌柜的，前日里表哥说有一位姓贾的汉子，约摸二十五六，听口音是外地人到铺子里寻你，表哥说你不在，他却在铺子外守了整整一天。昨天下午又来，却是大吵大闹了一番，闹得邢捕头来了才走。”

　　小环口中的表哥叫崔力，是铺里唯一的伙计，季连不在的时候，铺子交给他照看，平时大大小小各种杂活儿都由他做。季连在的时候么，也是这样。

　　崔力、小环和李婶是当初逃难的时候到永安巷的，他们家乡闹饥荒，一大家子人一路从北方到南方，啃过树皮，吃过蚯蚓，为了一张糠面饼跟人打架。季连见到他们时，几人饿的皮包骨头，衣衫破烂，浑身是泥，满是臭味儿。那时还有一个四岁大的孩子，染了风寒，没能救回来。

　　季连把他们留了下来，给他们一口饭吃，家里从此多了一个厨娘，一个丫鬟，铺里多了一个伙计，这三人懂得报恩，勤勤恳恳为他做事，不收分文。旁人看了只笑道季连真会打算，招了三个免费的劳力。可偏偏就没人想过，那时他也不过十五岁，又有多少钱养活这几个陌生人，还给那孩子出医药费。不过是种善缘结善果罢了。

　　几年来季连对他们也足够好，按照惯例该结的工钱从不短缺，平日里待他们也和气。三人最开始恭敬地喊他少爷，季连说他爹早就死了又没有老爷喊什么少爷，三人又换了称呼喊他老爷，十五岁的季老爷更接受不了这个称呼。后来他们就唤他一声掌柜的。

　　掌柜的从来不管铺里的事，只出去谈生意，凭借着自己巧舌如簧的能力忽悠人，骗人投资，自己拿个抽成，虽然他年纪小，但他会说，天南地北乱侃一通，总有人信。

　　就这样，有人生意兴隆，也有人倾家荡产，铺里就常常有人找上门，来谢他的少，想杀他的多。那些商人哭喊着他骗得人家家财尽失，但是，商人之间的事嘛，你忽悠我我信了他，有利有弊，怎么能算骗呢。

　　如此一来大家都习惯了怀天铺前有人讨债，什么姓周的姓赵的姓贾的，季连哪记得谁是谁。

　　听完小环说的事，季掌柜觉得无所谓，撑着伞出门了。大好时光，管那些烦心事作甚，当然是去见那个值得浪费他美好光阴的人。

　　·
　　雨不见停，巷子里青石砖路被打湿，漏出光滑的墨青色的表皮，一块一块互相嵌着。细雨蒙蒙仿佛幕帘在眼前遮住，两侧房屋青瓦，古朴木门，勾勒出寂静清幽的画卷。雨点落在油纸伞面，发出噼啪的声响，转动油纸伞，雨滴打着旋从边缘飞出。季连总喜欢做这种被称为幼稚的事，乐在其中。

　　对面一对母子撑着伞慢慢走过来。

　　“从轩哥哥回来啦！”还没走近，小孩儿从伞下跑到他跟前，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眼巴巴望着他。

　　季连半蹲下，抬起袖子拭去他脸上的雨水，笑道:“小虎，看到我这么高兴？”

　　叫小虎的孩子凑到他怀里，扯住他的袖子说:“从轩哥哥有没有给我带糖或是糕饼啊？”

　　“原来你不是想我，是想你的零嘴啊！”

　　“没有没有，”小虎急着摆手，“我也想你了，你走了这么多天都没人陪我雕小猪。”

　　季连点点他的鼻子，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包的点心递给他。

　　“好了，回家去吧，别吃得太多，否则又要吃不下饭了，小心你娘打你。”

　　“嘿嘿不会的，阿娘才舍不得打我。”小虎牵着她娘的手回到伞下，两人行去。

　　“从轩哥哥再见！”

　　穿过巷子，一棵高大的榆树立在雨中，繁茂的枝叶从墙外延伸到墙内。

　　季连执起铁环扣响木门，向屋里喊:“四娘，你在家吗？”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一位眉目柔和的妇人打开门。

　　薛晴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人，心里也高兴得紧。

　　“阿轩回来了，快进门，别淋着雨。”

　　薛晴带他回到正堂，收起雨伞，又拿出帕子替他拭去肩上的雨水。

　　“你呀，从小打着伞却总是会把身上弄湿，也不怕生病。”

　　季连笑眯眯的看她，任她一边心疼自己一边唠叨。

　　“四娘，您说笑了，我这么身体力壮的，怎么会生病呢？哎呦！”

　　薛晴收起帕子，拧了一下他的脸。

　　季连委屈地看着她。

　　薛晴看他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由得一笑。

　　“好了，一个个的都嫌我唠叨，敬之在后院呢，去找他吧。”

　　季连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一边说着“我怎么会嫌四娘唠叨呢，我知道您最疼我了”，一边两蹦三跳地往后院走，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
　　绕过厢房，沿着石子路走到后院，院里种着一排排竹子，挺拔俊逸。雨点落在竹叶上沙沙作响，竹林间一栋小屋，窗户撑起，便能看见里面的人一身青衣，发冠高高竖起，低着头坐在书案前，似在书写，似在作画。眉头轻蹙，只留出线条流畅的侧脸和高挺的鼻梁。

　　季连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怔怔地看着这张脸，心底的思念再也压制不住。

　　“敬之。”一声轻唤，语调轻柔又缠绵，融入雨声之中。

　　那人抬起头，仿佛被惊扰了，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眼里映着他的倒影。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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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连连：你，你勾引我！
小谢：胡言乱语，你欠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