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乐》苏子晚

3、第 3 章

　　谢敏其实是醒着的。

　　他确实喝得多了，此刻醉意上涌，头脑犯晕，又因为跟季连闹了不愉快，心中烦闷，索性趴下闭目养神。

　　他感受到了季连的手在自己脸上抚摸着，本想开口斥他几句，但是转念一想自己今天已经训得他不开心了，就作罢。

　　摸就摸吧，同为男子，也没有什么非礼之说。

　　直到，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覆上了他的嘴唇。

　　不是手指。

　　对于男女之事，谢敏多少是有些了解的。但对于男男之事？他此刻仿佛被雷劈了般震惊。

　　他想不通，季连做出这番举动到底是出于何种缘由，究竟是因为他酒后乱性错把自己当做中意的女子，还是他确实对自己怀有不可明说的情意。

　　当然，他此刻最纠结的是，到底醒不醒。

　　醒吧，现在这般情景，不知该如何面对。

　　不醒吧，季连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思来想去，踌躇万分，犹豫不决，然后，他听见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谢敏：“！”

　　这间房正对着走廊，门又开着，来人只需搭眼一望，便可饱览这房中的迷乱之景。

　　而季连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丝毫反应。

　　谢敏已经来不及思考，凭借本能迅速地推开了他。

　　他微微喘着气，用手背擦了擦嘴唇。

　　季连整个人已经呆住了。

　　门外的人已经走了过去，门内二人相顾无言。

　　片刻后，谢敏起身:“我，咳，我先回去了。”

　　“这幅画……”他拿起一旁的画，往季连那边推了推，“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谢敏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行色匆匆地穿梭在雨幕中，任由一路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衣角也不在意，早已失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分寸。

　　薛晴听见推门声，从屋里出来，看见他这副狼狈模样惊讶起来:“敬之，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快过来。”

　　她把谢敏拉进屋内，擦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擦一边心疼:“哎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赶紧回房将这湿衣服换下来。”

　　末了她又问道:“阿轩呢？他与你一同出去，怎么就让你一个人淋着雨回来。”

　　听见她提起季连，谢敏眸子闪了闪:“他……铺子里有些急事，就先回去了。”

　　“这孩子，肯定又是人家找上门了。”薛晴听了就开始抱怨，“你以后多劝着他点，别再做那些事了。”

　　“我知道了。”谢敏低声应着，“阿娘，我先回房了。”

　　·
　　季连还在酒楼的包间里呆呆坐着，他此刻已经回神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他眼眶发红，抬手恨恨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自己三年来所营造的平和的假象，却因为这一时的糊涂毁之一旦。以后，怕是再也没有理由与那个人相见了。

　　季连拖着步子在雨里慢慢走着，回到家时浑身已经湿透，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掌柜的！”小环见了他惊叫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快，快回房换身衣裳。”

　　季连对她的话没有反应。

　　“表哥，快出来！”小环朝着院子里唤着。

　　崔力闻声走出来，看见季连这副模样也是一惊，忙把人拉着往屋内走，一边吩咐小环:“快去烧些热水。”

　　崔力带着季连进了房间，也顾不上主仆之分，在柜子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裳递在季连手里，说道:“掌柜的，您赶紧把这湿衣裳一换，我叫小环烧了热水，您待会儿再洗个澡，免得染了风寒。”

　　季连抱着衣裳，委屈地抽着鼻子，喃喃自语:“完了，全都完了。”

　　崔力:掌柜的这是魔怔了？

　　入了夜，季连穿着干净的衣裳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地掉，他真恨不得把白天那个犯浑的自己抽死。

　　本来一切都可以好好的，他把自己对谢敏的感情隐藏好，二人还是挚友。

　　谢敏马上就要入京赶考了，凭他的才学肯定能谋个一官半职，到那时也不会再回永安巷，从此娶妻生子荣华一生，自己则守着这小巷子过一辈子。

　　就算再有不舍，不甘，几十年的时光，也足以冲淡这些感情。如果不能冲淡，他就把这份感情放在心里永久珍藏着，总不会让谢敏知道。

　　·
　　这边，按照平日里的作息早该歇下的谢敏还在醒着，他心思烦乱，想的尽是白天的事。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从床上坐起来。

　　夜里无月，只零落嵌着几颗星，地上湿气未除，风一吹就把凉意捎进了屋内。

　　谢敏披着外袍坐在窗边，思考着季连对他的情意，如果是真的，那是何时产生的，又是为何产生的，为何在今日之前自己从未发觉过，究竟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自己对他关注得太少。

　　想着想着，记忆就回到了幼年相遇时期。

　　谢敏七岁时，随爹娘从京城迁到了故乡淄水县永安巷。

　　他在一片墙外见到了被一群孩子排斥的季连。

　　那时季连很瘦，很小，衣服脸上都沾有泥，脏兮兮地缩成一团，好像怕得很，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分明透着倔劲儿。

　　那群孩子手拉着手散开去玩了，他还是缩在那儿。

　　“你为何独自坐在此处？”谢敏上前问他。

　　季连抬起头看他，眼神很茫然。

　　谢敏又靠近他几分，问:“你是一直住在此地的吗？”

　　季连木木地点了一下头。

　　谢敏:“那方才你为什么不和那些人一起玩呢？”

　　季连垂下头，慢吞吞地小声说道:“因为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们为何不喜欢你？”

　　“因为……我总是骗人。”

　　“这样，若是你今后不骗我，我做你的朋友可好？”谢敏心里盘算得清楚，他刚到此地，没有朋友，眼前这个小家伙也没有朋友，他们正好可以凑到一处。

　　季连的眼睛亮了起来，一笑:“好啊。”

　　谢敏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彼时的他还有着小孩子的心气，在问过对方的姓名年纪后，站得正正的，略微昂起下巴，不自觉地露出几分骄傲。

　　“我姓谢，单名一个‘敏’字，我比你大些，你以后可以唤我哥哥。”

　　那日谢敏并没有跟季连在一起玩耍多久，他回家的时候，季连在他身后挥手，乖巧道:“哥哥再见。”

　　谢敏心中十分受用。

　　然而往后接连几天，他都没有在巷子里再看到季连。

　　·
　　初夏已至，绿荫满巷，最末次的花也开尽了，青石路两旁丛蔚渐生。

　　谢敏某一天在巷子里走着，忽而听见树丛间有人“哎呀”惊叫一声，紧接着便是重物落地伴随着树枝断裂之声。

　　他拨开树丛一看，季连正泪眼汪汪地歪在一处，一手扶着腿，衣服都破了几处，还是那个脏兮兮的模样。

　　谢敏许久没见着他了，本来因为对方的失约心里有些生气的，但见到此番景象也就顾不得再气了，蹲下问他:“你的腿怎么了？”

　　“从树上摔下来了，腿，好疼。”季连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他。

　　“还能站起来吗？”

　　季连噙着泪花摇头。

　　谢敏转身背对他:“上来，我背你回家。”

　　身后传来季连微弱的声音:“家里……没有人。”

　　“那我先背你回我家，快上来。”

　　谢敏就这样背着季连，一步一步地，慢慢穿过了青石巷，越过了池塘，还有池边成行的柳树。

　　季连趴在他背上，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只比他大一点点的哥哥身上，感受到了温暖。

---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上掉下个季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