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月云生》黄袜子君

3、第三章——静静来了

　　什么时候醒来的呢？
　　袖袖记得映入眼帘的是已不算白净的旧帐子，金色的阳光铺了满屋，细密的灰尘轻轻扑起来，就像扬风机吹出的禾谷碎壳。她的耳际仿佛还响着一种稳定的敲击声，像屋檐滴落的雨水，在阶上迸溅跳跃，开出转瞬即逝的花。
　　她总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可奶奶说，袖袖只是睡了好几个钟头，傍晚就醒了。
　　袖袖信奶奶的话。再说，她醒的时候，分明闻到了鸡汤的香味，那还是她生日的那天。
　　也许真的遗落了很久吧，就像生与死之间分明隔了那么远，有时，却又只是一步之遥。后来，十八岁的袖袖回想起那天，觉得时间好像流进了一个漩涡，就这样消失了。
　　五岁的袖袖爬到窗口，正呆呆地望着成群的鸟儿从天空掠过。傍晚的风还带着些许的寒意，袖袖只觉得周身发紧。
　　一道黑影披着五彩的阳光飞驰而来，袖袖住了神向前看去，却是云生咧开了嘴在笑，他踮着脚，伸长了手将大包的大白兔奶糖送至袖袖窗台。
　　小小的身影还没站定，就一溜烟跑来老远，云生回过头大喊，“生日快乐，袖袖！”
　　好像一句话还没说完似的，他又喊了一句，“是我妈叫我拿给你的～”
　　袖袖还在愣着神，云生就一溜烟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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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清明将至，满山的茶树抽出了新芽。月秀山雨水沛然，春风温和，秋光明媚；白日温高不觉冷，夜半冷冽冻煞人。半山坡最适合种茶，既可走水，又能通风。
　　采茶时节到来，家家户户都忙的不可开交。爷爷奶奶老早就收拾好了零零碎碎东西，什么晚上穿的旧褂子，白天穿的黑布鞋，做茶用的茶扫帚啊，洗碗的老丝瓜瓢，怕孙女在山上哭闹，还给她买了一板哇哈哈，带上她爱玩的竹蜻蜓，四角风筝，那是爷爷去年做的。
　　奶奶又装上两块腊肉，各种咸菜，糍粑，腐乳，干豇豆，各种干菜把篮子袋子塞得满满实实。
　　两只黄狗打前锋，袖袖就也一鼓作气上了山。
　　大片的茶树，盘踞了整个山坡，茶林边缘是翠绿的竹林，一条曲曲折折的小溪穿林而过。小小的竹屋就落在溪边。
　　袖袖见了，心里欢欢喜喜，一哧溜就跑了过去，竹叶厚厚地铺了一地，风一来，就纷纷扬扬洒了她一身。袖袖迷了眼，就跟奶奶说，“迷眼虫儿钻我眼眼呢！”
　　她又听见鸟叫“咕咕”的鸟叫声，就跑来跑去，要去捉一只“咕咕”叫的雀子。
　　接下来的几天，她就跟着奶奶进了茶林。奶奶挎着小篮摘茶叶，她就蹲在地上数蓝色的婆婆纳小碎花；奶奶让她跟紧点儿，她却跑老远去轰起树丛中藏匿的野鸡；奶奶累了坐在地上，她却使劲去够茶树上的麻雀窝。
　　她看到地上扭来扭去的蚯蚓不哭，被小螃蟹的钳子抓不哭，滚进刺丛扎了满身的刺也不哭。也许没什么能让她哭吧。
　　可是那天袖袖在河边玩水，正要捉一只亮眼睛大青蛙，还没走近，突然就有一条棕黄的大蛇窜过来，一口咬住了青蛙一条腿，那青蛙抽搐了没几下，就再也没了动静。
　　袖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水里。那大蛇突然一动不动，张大了嘴，吃了一半的青蛙也掉在了草丛里。
　　“奶奶，奶奶，你快出来！”她一边哭，一边跑。等到她拉着奶奶再跑过来的时候，便再也没了那大蛇的踪影。
　　奶奶说，这蛇是装死呢，等你走了，它就跑了。
　　可是袖袖却觉得这大蛇成了精，在糊弄人呢。袖袖从此就怕上了蛇。
　　山里晚上冷飕飕的，所以一到晚上，袖袖就被奶奶塞了三四层衣服。穿的这么厚就算在有碎石子的小坡滚下去，也不觉得疼。
　　但是袖袖一到夜晚，就怕的一点都不敢往外跑，特别是想起之前地窖里的敲击声，又想起之前遇见的大蛇，她就把脑袋缩起来。晚上睡觉，她从头到脚，必须全部盖好被子，不能有一个地方露出来，好像这样，袖袖就不会被黑暗里的可怕东西抓走。
　　她决定求爷爷给她做一个竹棍，就像电视里丐帮的棍子一样。因为她听奶奶说过，打蛇要打七寸，最好用竹子打，因为竹子是蛇的舅舅，能治得住大蛇。
　　晚上一吃完饭，她就对爷爷说，“爷你给我做个竹棍吧！”
　　“要竹棍干什么啊？”
　　袖袖就把原因给爷爷说了，她觉得自己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爷爷说，“我忙着呢！”
　　但第二天还是砍了根竹枝，削了一个小小的竹棍，两头用布包好，给了袖袖。
　　爷爷确实忙的很。白天摘茶，晚上要炒茶叶。那时还没兴起机制茶，人们的茶叶采回来，都是亲手做的。
　　奶奶将掌握好灶火，铁锅热起来，爷爷就扔进揉过头遍的茶叶，用茶帚反复挑翻。热锅上的茶叶散发出一阵阵热气，变得柔软干燥。再揉搓，再进锅炒二次，茶香四溢，水份已蒸发大半，这时便撒入竹簸箕，炭火烘烤一整夜才算完成。
　　几天下来，爷爷的腰就有些吃不消了。
　　那天袖袖正拿着竹棍打水玩儿，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喊，“姥娘，姥爷～”
　　原来是两个姑姑带着袖袖的表哥和表姐来了来了。袖袖撒腿就跑，跑到竹林里躲起来。
　　袖袖喜欢姑姑们来，可是她又很怕表姐。大表姐霸道凶悍，名叫松静静，袖袖怕的就是她。她的弟弟叫松景景，可是却一点也不端庄。二表姐是二姑家的孩子，叫李梦婷，俏皮又可爱，袖袖和她很合得来。柔柔的哥哥叫李郁。袖袖也很喜欢这个哥哥。
　　可是，恶表姐松静静来了。袖袖永远也忘不了过年的时候，来的人一波又一波，大人们都捏捏袖袖的脸，夸夸袖袖长的真好看。袖袖一连几天都欢欢喜喜，小脸儿都泛着喜悦的光。
　　那天姑姑们带着表哥表姐来拜年，奶奶拿出几个大苹果，袖袖没吃过苹果，偷偷咬了一口，结果一回头，就对上了静静瞪着自己的眼光。袖袖心虚，也不敢轻举妄动。
　　本来也就算了，可是静静一手抓住袖袖的肩膀，就喊了起来，“偷吃苹果，姥娘，袖袖偷吃苹果！”
　　袖袖急了，挣脱静静的手掌就往外跑，谁知静静手疾眼快，一下就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拽到地上。她们俩就打静静来了了起来，可是静静比袖袖大了三岁，两个人打架，袖袖只有趴在地上的份儿。她的一颗门牙磕在台阶上，只剩了一半——袖袖成了一个豁牙丫头。
　　后来两个人见面就打，可是每次都是袖袖鼻青脸肿，而静静在一旁得意地笑。就这么被打了几次，袖袖怵了，觉得表姐就是一个大恶魔。
　　静静来了，袖袖就躲起来。惹不起，躲得起。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竹林里的雀子叽叽喳喳叫着，袖袖觉得很烦。她想捡一块石头去打鸟，却看见地上拱起一个尖尖。
　　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个芽芽，袖袖挖起了土，可是她越往下挖，她就觉得那芽芽越粗。两只手都挖得生疼，袖袖就用起了爷爷做的小竹棍，直到一端的布都被蹭掉，才把它挖了出来。这东西又白又胖，好像是一只什么根？说不定，是像灵芝那样的宝物呢！
　　袖袖就抱着这样一只宝贝根往回走，拖着她的小宝贝“丐帮棍”。她走到家门口，偷偷伸长脖子，静静在哪儿呢？在小溪边玩水！
　　袖袖轻轻地挪动脚步，生怕惊动了一片树上的叶子。
　　一步，没有声音，没有危险。
　　两步，静悄悄的，非常顺利。
　　三步，万籁俱寂，安全极了。
　　四步，“林袖袖，你在干什么呢？”糟了，是松静静的声音。
　　就是说，被发现了，大事不妙！
　　松静静三步作两步就跨到了袖袖面前，“这是，竹笋？不错不错，终于开窍了，给姐姐我玩一玩！”说完就抢走了那个“宝贝根”，袖袖着急忙慌地在后面追。
　　近了，近了，马上就追到了。
　　就差一步，加油！
　　“膨！”可怜的袖袖摔倒在地上。等到被揪起来，却看到静静怔怔的眼神。
　　“你脸上怎么都是血，怎么办啊！”静静都快急哭了，脱了小褂胡乱给袖袖擦。
　　这时候袖袖才感到疼，额头好像在往外冒水，眼睛都被迷住了。她拿手一抹，满手都是血。她突然觉得很害怕，喉头一哽，哇哇大哭了起来。
　　小小的丫头，额头、脸颊被尖锐的竹棍擦了一道长长的的血印，又是满脸血，又哭得眼泪乱流，混杂着白色的鼻涕泡儿，真是可怜。
　　奶奶给袖袖洗净了脸，又让姑姑去扯了刺儿菜，锤烂捣汁给袖袖敷上。
　　郁郁哥哥抱着她，轻轻给她的伤口吹气。梦婷姐姐又握着她的手，安慰着她。
　　大姑姑在门外一个劲儿骂着静静，而她的弟弟，景景却蹲在一边看热闹。
　　“姐啊，你说你老是欺负人家袖袖干什么，今天把人家摔着了，你自己还挨一顿骂吧？我们老师说，这就叫，叫什么来着？哦对，吃鸡不成蚀把米。”
　　他姐只把头扭在一边不理他。
　　中午吃饭，奶奶第一个就给袖袖夹菜。又说，“袖袖今儿摔着了，要多吃点菜补补。”
　　袖袖朝静静撅了撅嘴，就大口吃起了饭。
　　谁知道奶奶还表扬了袖袖，“袖袖懂事了，知道姑姑们来，还跑后头挖了个竹笋回来。我的娃儿们啊，真是懂事了。”
　　“快吃快吃，我今天炒的啊，就是袖袖拿回来的那个大竹笋！”
　　怎么办呢？袖袖想了想，还是吃吧，我的大宝贝根，吃起来还怪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