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官员》长夜对风眠

4、第 4 章

　　数日后贡院举行的春闱会试顺利开考,考生验明正身后,鱼贯进入考场。
　　许绡在数百考生中一眼便看见了孟思齐。这不怪许绡眼力太好,只怪孟思齐太引人注目，一进场四周便窃窃私语，像已自带状元光环。
　　吕文惠低声说:“这个孟思齐真是古怪，堂堂黄国公的独子，想入朝为官也不过是他父亲一句话的事，何必舍了世袭官爵来挤这科举的独木桥。”
　　许绡道：“凭真才实学入仕为官才叫人心悦诚服，由衷敬佩。”
　　吕文惠表示赞同：“他的乡试是你考的，算是你的门生，若是他夺了状元，给你添光不少啊。”
　　中状元有多难许绡很清楚，不少考生一路过关斩将杀入殿试，见了天子神威,首先就气短心虚,两股颤颤。皇上考起来问题,皆不能如常发挥,往往没表现出真正的水平。皇帝在殿试时，随口就问，运气好的话皇帝能问到自己熟悉的问题，运气不好则一问三不知。而皇帝看中的除了才学还有其他，当年许绡能两次夺魁，有很大部分是因为他的外貌。皇帝见他一表人才看着顺心如意，就把状元给了他。
　　可见最终如何，还需看皇帝的心意。
　　孟思齐自然也看见许绡了，毕竟一身红袍乌纱的许侍郎在人群中可谓光彩夺目。发现许绡在盯着自己看,孟思齐面带讥讽的冲他扯了扯嘴角。
　　考生就位开考后，考官们分开监考，许绡作为主考官只需偶尔巡场一番，其他时候只需要在后室等着，相比其他人要轻松的多。
　　只是他也不得自由，为防舞弊，时刻都有锦衣卫贴身跟随在他左右。
　　就连去解手锦衣卫也跟着他,他对锦衣卫说:“我只是去解个手，你们不必跟随。”
　　两名锦衣卫挺为难:“许大人,我们也是照章办事您别为难我们。”
　　许绡只得由他们跟着。
　　等他解手出来,门外的锦衣卫却变成了朱翰。
　　许绡见四下无人,草草跟朱翰打了个招呼就往回走。
　　朱翰向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许侍郎,怎么看见卑职就走”
　　许绡僵着背站住不动，嘴上礼数周全的问：“不知朱大人有何指教”
　　朱翰微微一笑：“侍郎大人知道欺君在本朝是个什么罪过吗”
　　许绡缓缓抬头与他对视，才发现自己站在朱翰的影子里，两人几乎脸贴着脸鼻息相闻。
　　而朱翰毫无避忌的直视着这个假冒的许侍郎,此人貌美多才,气度高华，真的让朱翰很有感觉。
　　至于朱翰所谓的“有感觉”是指什么感觉,朱翰难以启齿。他只能说,他被召回京做锦衣卫,第一次在皇帝跟前见到这个许侍郎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尽管许侍郎看见他总是敬而远之,冷若冰霜。
　　“锦衣卫诏狱要是关许侍郎这样子的人,不用一天就会疯掉。”朱翰继续恐吓他。
　　许绡过去在皇宫出入多次与朱翰接触，但他对朱翰不太注意，只知道他是皇帝的锦衣卫，办事很得力的样子。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朱翰给盯上的。他带着并不可靠的勇气对朱翰装糊涂说：“朱大人此话从何说起”
　　朱翰毫不介意他装傻，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他似乎有些喜欢许绡这样子装模作样。
　　“从广昌府一位盲眼老太太处说起,不知许侍郎可有兴趣听”
　　许绡脸色变了：“你我同朝为官,从来井水不犯河水,朱大人何以一再探究”
　　“放你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在朝廷里,在皇上身侧,锦衣卫岂不是吃干饭的”朱翰说罢向前走了一步,逼近许绡,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许绡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朱翰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他力气之大,许绡痛得他星眸通红,黑曜石般的眼睛被泪水逐渐浸泡起来。他毫无反抗之力，只得双手抵住朱翰胸前飞鱼服上似龙似蟒带鱼鳍的闪缎织金妆花图案,颤声说:“朱大人，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任凭你发落。”
　　朱翰眼睛盯着许绡的眼里不断冒出来的泪珠儿，眼睁睁的看着它们一颗颗的划过白玉无瑕的脸庞,浸染许绡殷红的嘴唇。此时朱翰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念头。这些念头,是那么见不得光,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事太荒谬。
　　朱翰吻住许绡时,许绡浑身发抖,双腿几乎站不住。朱翰环腰紧紧抱住他,啃咬他的嘴唇,舌头长驱直入,缠住他,辗转厮磨。
　　许绡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毕竟朱翰手里攥着他的致命把柄。
　　在许绡被弄得快要昏过去时,朱翰放开他的唇,去舔吸他脸上的泪和湿漉漉的眼睛。待许绡稍缓,朱翰又吻住他。许绡几乎瘫在朱翰身上,朱翰把他按在墙上，握刀杀人的手伸进许绡的官袍下。
　　“谁!”朱翰耳朵一动,突然低喝一声,腰间的绣春刀已经应声弹出去,又疾又险,直接把一个人的衣角钉在了围墙上。
　　朱翰身影一闪便已飞掠过去,是个不小心撞见“好事”的锦衣卫。此时他已经吓得抖若筛糠,嘴里只喊:“卑职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朱翰把墙上的绣春刀拔出来,那锦衣卫扑通跪在地上:“大人!卑职一定守口如瓶……”
　　朱翰没让他说完,刀刃一闪,那人便已毙命。
　　许绡面白如纸的看着他，朱翰走过去，在他被咬的红肿嘴唇亲了一口,说：“他活着,你跟我都要死。”
　　许绡知道那个锦衣卫看到了他的官袍,在这贡所里,能穿红官袍的没几个。
　　朱翰看着他被泪水洗得清亮的眼睛说:“也好,如果不是他,我差点没把持住。”
　　许绡沉默,同为男人，朱翰刚才的架势是要做什么他太明白不过了。
　　朱翰把他扶起来,用手擦了擦他的脸:“没事了,回考场去，我去处理尸体。”
　　接连三场考下来,考生们走出考场时都如同脱了一层皮。而许绡等三位考官带着众多阅卷官开始阅卷,忙得人仰马翻。
　　其中有一份卷子通篇文法通畅，逻辑例据无瑕可击，且落笔精准无一处涂改，可考卷附粘的草稿纸上却空无一字。
　　吕文惠拿给杨亭合看，他说：“杨大人，本届科举莫不是出了奇人，这《赋田策》如此繁长，此考生竟能无稿直书，且构思完整，逻辑清晰，如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杨亭合闻言，把卷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频频点头，他说：“文章写得不错，对税务理解透彻，户部李文正大人正需要一位税官，我看，这份卷子就选上吧。”
　　许绡说：“这位考生究竟何方神圣？得你们二位如此赞誉，我倒有些好奇了。”
　　吕文惠说：“等入选的卷子送呈皇上，待皇上揭晓，你不就可以知道是何方神圣了嘛？”
　　许绡不再应声，他早已经认出来那是孟思齐的卷子，孟思齐提在扇面上的那几句新荷赋许绡看过无数遍，那独特隽韵的书法笔记同卷子上的一模一样。
　　其实想这样的文章，也只能出自孟思齐这样身份背景的人之手，毕竟远远触摸不到权力边缘的寒门子弟又从何能得知朝廷赋税制度的修正过程？因此，科举制度，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公平，尽管皇帝们都指望它公平。
　　他们一共选出了三百多份卷子，这意味着诞生了三百多位贡士。头名会元，许绡等三人都毫无异议的给了《赋田策》的孟思齐。虽然还没公布卷子所属的考生名字，但许绡是知道的。
　　春闱放榜后，紧接着殿试开始。
　　皇帝在殿试提了三问，问民生、问民智、问民治。孟思齐天生富贵，对民间实态所知甚少，临场做答中规中矩，但远不如江南名士陆迄贞，而陆迄贞又不如河北的豪族张世争。
　　这三人中，皇帝毫不犹豫的把状元给了陆迄贞。张世争得了榜眼，孟思齐点了探花郎。
　　过后总管太监陈奕亲自来请许绡，说是皇帝命他亲自陪同礼部前往国公府颁送喜报。
　　许绡明白是皇帝觉得只给了孟思齐一个探花有些对不住黄国公，特地安排陈奕代表皇帝前去颁报，如此算是给黄国公添了面子。
　　一路上陈奕见许绡冠冕堂皇的坐在官家大马车里，官老爷的派头十足，便颇有些坏心的刺激他一下：“听闻孟公子是许侍郎的门生哟？”
　　科举已经结束，许绡也不必要太过执着与孟思齐的关系，便谦虚的承认道：“顺天府乡试是本官主考，按我们读书人的礼法，应是有师生名分的。”
　　陈奕呵呵一笑：“你们读书人真有意思，你是刘晋刘阁老的门生，又做了他的女婿，而孟公子又成了你的门生，牵枝带叶的，往后凝成一股，朝廷里还不都是你们读书人的天下啊！”
　　许绡听陈奕这话不对劲，沉住一口气，笑笑道：“陈总管说笑了，论起来师生名分，皇上才是主考官，到过殿试者，可都是天子门生。”
　　陈奕也知趣，适可而止，只在心中骂他：一口一句“我们读书人”，也不知道一群虚伪的书虫哪里就高人一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