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10、入城

　　二人成婚那天，“草”率得很，草纸上写了楷书的婚书，两个人在上面按了自己的红手印，就当礼成了。然后两个人请天地各饮了一杯酒，又各自喝了一杯，聊作宴请了诸位亲朋好友，这漫山遍野的飞禽走兽，草木花溪，都是二人吵闹的座上客。

　　哦，对了，那鹦鹉还被请了一杯酒，只是鹦鹉不胜酒力，喝了一口就倒了。（危险行为，家中养了鹦鹉的小伙伴不要模仿）

　　鹦鹉是个俗物，不懂得酒里乾坤，可潇筱灌了一杯酒，像是被勾起了什么馋虫，竟然还要饮千杯，阿一从她手里好不容易哄着抢来酒杯，再不肯让她喝酒了。

　　新婚是大喜事，天地大约知晓，故特命雨婆婆降下喜雨，一连十日，山中草木卯着劲儿的又长几分，茂密之势更盛。

　　这十日里，两人日日上山采药，得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十日后天终于放了晴，两人便趁着好天气下山买药。

　　城门口，各路牲口拖着车，嘎吱嘎吱地缓行着。贩夫走卒，流民行商，都吵吵嚷嚷地往城里走。城门口的士兵作威作福，有的过客便要被盘查半天，非得别人领会了其中门道才放行；有的过客则被大摇大摆地放进了城，连查都不查。

　　阿一来到之前她那个摆药摊的地方，从潇筱后背接下背篓，就要在这里摆摊。

　　潇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道：“小祖宗，你就在这么一个不南不北的地方摆摊？这过路的人要么没钱，要么有钱，有没有钱人家都不会在这种地方买药的啊。”

　　阿一颇为大方地一摇头，道：“没关系，就在这里吧，卖得出去就卖，卖不出去也没关系，都送出去就好了，不会让你再把它们都背回去的，放心吧。”阿一拽了她一下，“别站着啦，帮我摆一摆嘛。”

　　近百年来，中原势弱，南越朝皇帝昏庸无能，把祖宗留下的江山丢了大半。只是皇帝若是无能，就要连带百姓受罪。金兵一路向南进犯，夺走汉人千里山河。自从十年前攻占金陵之后，金兵首领就自封为“北帝”，自此双标，金兵攻占土地之内，有着金人血统的天生比汉人高一截，每年征收赋税时，汉人都要比金人多交一倍。十数年来，金辖地内汉人生活大多举步维艰，政治上更毫无地位。

　　阿一是汉人，虽然长久生活在山林之中，偶尔出山，也知道自己在社会上没什么地位，路边摆摊什么的，算不得耻辱。可是潇筱不一样。她虽然也是汉人，但是身为天下第一门派潇竹门的少主，她从小就受众人尊重宠爱，一直生活在天际之上。也许正是因为一直以来是从天上俯瞰人间的，也不知道人间深处是什么模样，她才会养成一个做事丝毫不留余地的性格，用决绝豢养着内心深处极致的高傲。

　　看着那家伙一副弱质良民的样子，她眉头控制不住地皱起来，她一把把阿一从地上拎起来，把那些刚摆出来没几个的药材扔回背篓，一手拿起背篓，一手抓住阿一，就拖着她往城门口走去。

　　“潇筱你干嘛......你慢点拽，你腿太长了，我跟不上你啊……”

　　潇筱脚步慢了下来。

　　阿一快步跟在她身边，反手握住潇筱的手。她劝道：“潇筱，你听我说，这是金人的城，我们进不去的。就算进去了，那些金人也不会好好买我们的药的，万一发生危险怎么办？城外头蛮好的呀，人多，但是又不挤，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走来走去，还蛮有趣的……喂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潇筱不理她，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排队入城的人群后头，脸上一副“我不管，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让你强行听我的”的模样。

　　阿一这么些天，算是清楚地认识到了潇筱不讲理起来的模样，看她这副样子，就知道说话是劝不回来了。

　　“那你进了城，听我的好不好，千万别惹事。惹上金人麻烦极了，甩都甩不掉的。”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免得让周围的人听到。

　　潇筱总算敷衍地应了一声。

　　阿一看着她，心里无奈至极，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可一世的人哟。

　　可是那又怎样，她还是喜欢得不行。

　　她依偎在那人身边，随着入城的人群慢慢移动。

　　等了半天，总算轮到她们了。城门口站着三五个守兵，清一色的金人装束，一个个都是比潇筱的不可一世十倍有余的模样，还因为长相太过粗旷豪放而多了几分凶煞之气。

　　负责盘问的那个守兵一见两个人的身形，就知道她们是汉人，看那个药篓，恐怕还是没什么金钱的汉人，顿时一张臭脸摆上来，还没开口，鼻孔里先出了两道粗气。

　　“你们，进城干嘛？”

　　潇筱冷冷地望着他，还没开口，一旁的阿一就抢先答道：“我们进城卖药，您看，那是我们的药材。”

　　旁边一个守兵闻言，傲慢地挪了过去，又傲慢地从潇筱手里扯过那个背篓，动作粗暴地翻着里面的药材。

　　有的时候，对人的忍耐是有区分度的，有的人可能对于和自己同等水准的人很有容忍度，因为知道自己需要忍耐才能更好地行事，而对于和自己明显不在一个水准上的人几乎就没什么容忍度，因为觉得那些人不配；有的人却正好相反，则多半是出于一点难言的自卑心理。

　　潇筱不可能自卑，她明显属于前者，而面前这五大三粗的金人守兵，显然被她归到了“和自己不在一个水准上”的那一类人里面。她几乎是咬着牙忍住要胖揍那几个菜鸟守兵一顿的冲动。

　　阿一呢，属于人群里极为宽厚难得的那一类人，不管对谁，都比较有容忍度。所以当下她并不生气，看着那盘问的守兵，还对他微笑了一下。

　　守兵对她的好意嗤之以鼻，心里哼了一声，傲慢地问道：“从哪儿来？”

　　阿一道：“从附近的山里来的，这药就是从山里自己摘的。”

　　“哼，山野汉人，粗鄙不堪。”

　　潇筱头顶砰一下冒出焦糊的白烟，她极冷地问道：“你说什么？麻烦再说一遍。”

　　有的时候，这个“麻烦再说一遍”不是为了自取其辱再被骂一次，而是因为问话的人出于严谨的态度，需要再求证一遍，对面这人是不是真的到了自掘坟墓的地步。

　　那守兵粗大的身体里的那颗小小的心脏很诚实地发怵了一下，他哼了一声，却到底没敢再把那句话当着她的面说一遍。

　　“卖药？谁知道你这药是不是有毒？万一让你带进城，祸害老百姓怎么办？”

　　哟呵，连他都知道拿老百姓说事了，老百姓真冤。

　　阿一虽然久居山林，却并非不懂人事，她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这个守兵是有心想从她们身上搜刮些什么。

　　阿一始终不肯松开握着潇筱的手，她一动，潇筱就被她抓着走。

　　阿一用另一只手从背篓里挑出几个上好的肉苁蓉，放到那个守兵手里，道：“官爷，您看，这是上好的肉苁蓉，强身，健体，您懂得的。您拿回去看看，检查一下是不是有问题。不过我敢保证，就淮河这一带的城镇里，不会有比这更好的肉苁蓉了。”

　　那守兵听懂了她的话，面上神色一缓，连带着语气都和缓了不少，他说道：“你们不过是两个小姑娘，还能做出什么害人的事吗？好了，过去吧。”他朝后一摆手，喊了一声，“放行！”

　　城门口举着兵器的士兵闻言，往两侧让开了。潇筱从守兵手里拿回背篓，就被阿一拉着顺利地进了城。

　　一进城，潇筱就冷着脸，冲阿一说道：“你刚刚拉我做什么？还有，你给他那肉苁蓉，还说那样的话，你是想气死我吗？阿一，你还真是神医啊，什么都知道！”

　　阿一赔着笑脸哄道：“不关我事嘛，都是从前那老头教我的，我这也是活学活用啊，你别看刚刚那些人，其实他们不好惹得很，一个弄不好，别说进城了，有可能还会引火上身啊。”

　　潇筱一边往前走，一边不说话，看起来郁闷极了。

　　阿一跑到她身后，踮起脚尖，把自己挂在她身上，道：“好潇筱，别生阿一的气了，你看，现在都进城了，我们找个药店，把药买掉，然后开开心心地在城里转一转好不好？对了，家里酱油都快用完了，我们再买点酱油回去，然后再去买点好吃的。有一家小吃很好吃的，我打赌你没吃过。”

　　潇筱一侧肩膀挂着背篓，另一侧肩膀挂着这个家伙，挂背篓的那一侧肩膀硬邦邦的，挂人的这一侧肩膀软酥酥的，一时之间，她心里的什么气都被那个软软的家伙哄没了。

　　潇筱说道：“这个背篓真累赘。”

　　“嗯？为什么？”

　　因为它挡着你了。

　　“……没什么，你下来，好好走路。”

　　“你不生气了？”她看着潇筱微红的耳根，心里忽然欢快极了，故意把说话的气吹到她耳朵上。

　　潇筱耳根处的神经末梢全被唤醒，她头皮一麻，道：“阿一！这可是街上，你别逗我。”

　　阿一在她耳根处嘻嘻一笑，说道：“好，我且忍着，回家再逗你。”

　　阿一甫一下来，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两个正抽烟袋的人。那两个人里有一个看着年纪小一点，正好也向这边看过来。

　　阿一连忙把目光收回来，拽着潇筱就要往旁边一个胡同里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许会更少一点......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