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17、自毁

　　竹林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大火，大火以极高的温度把坚韧的竹子直接烧成了灰，毫不留情地吞噬着地面上没来得及逃脱的小动物的生命，甚至把天空中飞得不够高的禽鸟都燎着，吞入腹中。

　　阿一才走出不到一里地，忽然感觉一股热风扑面而来。

　　那小松鼠忽然吱吱地大叫起来，声音过于慌乱，阿一闻声，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竹林上空的火光，她一颗心骤然沉了下去，抬腿就往回跑，刚跑了没几步，忽然发现那胆小的松鼠居然跟着自己，只好停了下来，让它不要再跟过去，并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让它朝这个方向去，找到菊花婆婆，请她帮忙。

　　菊花婆婆很早就住在山里了，这山里可能会有的各种灾难都经历过，她一定帮得上忙。

　　松鼠看了她一眼，还是听从指令，去搬救兵了。

　　阿一不敢再耽搁，扭头就往回跑，忽然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啪嗒一下，一滴水掉在了土上。她惊喜地抬头，以为竟来了雨。可天空中被火光映衬的宛如夕阳落幕，几乎连云彩都蒸发干净了，哪里可能会来雨。

　　不是雨，她也来不及细想这水的来源，从地上爬起来，就拼命向竹林跑去。

　　她身后的空气中留下了几滴破碎的泪水。

　　她很快便跑到了竹林边缘，迎面一股热浪打在她身上，她被呛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穿过树林的缝隙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大火了，还能看到那大火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向外扩张开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便被火烫得无法再往前。她绕着大火四处寻找入口，可是怎么都找不到，眼见火烧的越来越大，她急火攻心之下大喊出声：“潇筱！潇筱！”

　　复燃的艳火之中，火舌攀上潇筱的身，却并不伤到她。

　　她站了起来，在重重火海之中，好似披着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的披风，一身火做的铠甲。

　　是铠甲……更是囚笼。

　　她眼中倒映着四处跳跃流淌的大火，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个分辨不出音色的声音对她说：“高处的人离火很近，因为越高就越接近天火；低处的人离火也很近，因为越低就越接近地火。

　　“你之前在高处，过着充满希望、无忧无虑的生活，享有云端上的地位，那时你看不到我，因为你还没来得及看到，就重重摔下去了。越是在高处的人，一旦摔下去，就会比旁人跌得都深。

　　“你跌进深渊，才终于发现了我。我和你不一样，我早就看见你了，我早就知道你会跌下来，我等着你呢，好把你拉得更深。

　　“你父亲的我没吃到，你叔叔的我也没吃到，我一定要吃到你的，我一定要吃到你的！

　　“你的灵魂，比我见过的任何灵魂都美味。只要能吃到你的，就是舍弃那八千个灵魂又怎样？我让给你！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掉的，要么你把灵魂祭给我，要么你就活着感受这生灵涂炭的精彩滋味！感受用自己的手收割生命的快乐！你睁开眼，你看看，你听听，这世界只有在火中，才会涌动起来，涌动着像人的血液一样！”

　　“潇筱！”

　　一个几乎分辨不出来的声音顺着杂乱无章的风轻轻碰了碰她的耳膜，她的意识却被这轻轻的一碰骤然惊醒。她倏地睁开眼，四周火光漫天，正午的时光却宛如午夜，原来在火中也是难分昼夜的。

　　她低头看到攀到自己身上的火舌，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顾不上细想，艳火把一部分火的感知赐予了她，除了艳火对于杀戮的快感以及扩张的疯狂以外，她还感受到一个熟悉的气息，正是阿一。

　　她心里暗叹一声，还是错了，从头至尾，都错了。如今更是错的离谱，她这样的人，怎么能招惹到她。自己这样的人，早晚会伤到她，甚至是，要了她的命。

　　她死不了，艳火束缚了她的灵魂，她除了活着，就只能献祭。

　　这是艳火告诉她的路，不是她要走的路。

　　她气沉丹田，一边承担着艳火的意念，一边强行聚精会神，用体内残余的内力冲向丹田，之前被阿一辛苦建立起来的平衡转瞬间就被破坏了。不过丹田的封锁被破，内力好歹是有了重新积聚的可能。

　　丹田被破，那种痛苦连着体内奇经八脉，艳火强加在她灵魂里的海一样深重疯魔的意念几乎一瞬间下沉到她的灵魂深处，就要吞噬掉她灵台最后的清明。

　　她堪堪守住灵台，毫不耽搁，就凝聚起散落的内力继续向丹田狠狠撞去，这一下，她几乎自毁了丹田。

　　四溢的火毒和冰/毒也已经流窜到四肢百骸，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二位一言不合就往死里打架。

　　潇筱的神经不算大条，所以此刻一切的感受都一丝不落地被她接收，可她是真的狠，即使如此，她的意识仍然没有涣散，稳稳凝聚着，指挥着所剩不多的内力冲向身上七十二处气穴，七十二处，全部被炸毁。

　　最后一步，她任由内力散落开来，然后，在体内经脉中，全面引爆内力，每一处都十分微弱，可成千上万处连起来，就足以毁去她全身经脉。

　　没有献祭，也没有让火无边无际地烧下去，她毁了丹田，炸了气穴，又毁了全身经脉，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她此刻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来。

　　之前艳火不允许她死，是因为还有内力的她很可能会在自杀的一刹那挣脱它的控制，而现在，她若是死了，艳火就会毫不犹豫地吞噬掉她，没有任何障碍。

　　内力是她和艳火的媒介，内力消失了，她和艳火的媒介早晚会消失，那时她再去死，就不会有顾忌了。

　　她没有吞噬任何一个生灵的灵魂，艳火没有那么好心，为了她会自愿放弃那夜火中八千生魂，是因为艳火被她阻挡，吞噬不到。

　　艳火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她已经被它成功控制，终于点燃了火，她也持着剑，亲手杀了她的叔叔，可它却仍然掌控不了她的全部，甚至被她死死阻挡，一个生魂都没享受到。艳火郁闷至极，不过郁闷之外，也被眼前这个灵魂深深吸引，对她的味道充满期待。

　　艳火更没有想到，本以为自己已经死死缠绕上了她的灵魂，却又被到口的猎物耍了。她的父亲是，她的叔叔是，她也是！艳火自诞生以来碰的壁，几乎都碰在潇竹门门人身上了。

　　他们的灵魂还在天地之间。那如果她死了，是不是还能……见到他们呢？

　　竹林之外，菊花婆婆方赶到，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颤颤巍巍地走到阿一的旁边，一把抓住了她，捏了捏她。

　　“……真了不起啊阿一，这么大一场火，居然……被你灭了？”她的语气充满震惊与不可思议，她望着阿一，仿佛不认识她了一样。

　　阿一的心中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却是不详的预感。

　　她喃喃说道：“不是我，火是自己灭的……不对，是潇筱，她灭了火！她是怎么灭的火……”她陡然睁大眼睛，轻轻拿开婆婆抓着她胳膊的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骤然动起来，一路狂奔，往竹林……不，是往灰烬中心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