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18、笑

　　这山上的土本是红土，如今都变成了白土，仿佛忽然白了头。

　　这火来得轰轰烈烈，去的也干脆利落，空气受不住这样的折磨，竟然涌出了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正午的太阳。

　　竹林原本很深，夷为平地之后，视野便开阔起来，阿一远远地就看到了白土之上的潇筱。只是艳火虽然没有伤到潇筱本人，但她身上的衣服却不能幸免于难，她的皮肤表面渗出了细密的血珠，在这白土之上显得甚为突兀。

　　阿一看到的一刹那，猛地吸了一口气，眼泪唰地流下来，脚下却跑得更快了。快到好像她不是自己在跑，而是有谁推着她，她感觉这双腿不像是自己的了。

　　她听到了胸口那婚书的纸张之间被蹂躏的脆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潇筱面前的。扑通一声，她腿一软，跪在了潇筱面前。

　　潇筱半沉的眼皮往上抬了抬，看见是她，不由自主笑了笑，这一笑牵动了不知多少处伤，从广布的麻木中异军突起的疼痛海浪一样袭上来，她习惯性地忍了下来。

　　只是她的神色虽然没有异常，脸上的血珠却瞬间多了起来，汇成了河，顺着脸一道道蜿蜒着流下来。

　　看到这一幕，阿一感觉自己的心头仿佛撞上了一座玄铁做的钟，震得回响不绝。

　　她从失控的喉咙中挤出了几个字，混着满脸泪水，含糊不清地说道：“别动，别笑。我给你把把脉，我……我尽量轻点，不过你要是疼，别忍。”

　　潇筱之前还在想着自己要活下去，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一场荒唐的大错，可眼下一见到那可爱的家伙，尤其是一个哭的鼻涕眼泪到处都是的可怜包，就把什么都忘了，一心忍不住只想哄她。

　　只是她全身经脉都断了，除了脸部还能动一动，别处想动也动不得。

　　阿一在她身前哭的快断气了，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却笑得更浓了，眉眼都弯了，眉宇重峰之间满是温柔。

　　她抬不起手来摸摸她的小脑袋，更没办法坐起来抱抱她，于是只能说道：“哭得像个小孩子……你别哭了，我喜欢，看你笑得像个小孩子。”

　　喉咙仿佛有一张生锈的砂纸在摩擦，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阿一听了，全身动作一顿，勉强维持起来的几分坚强顿时都散了，再也控制不住，干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和当初老头坐化的时候的哭声都有的一拼，只不过，当初她真的还只是个孩子。

　　她把手指颤颤巍巍搭在潇筱腕脉上，尽可能轻，尽可能准确。只是在接触到温热的血珠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浑身一抖，哭声更大了。

　　潇筱忽然笑不出来了，望着她说道：“阿一，别怕。”

　　阿一却没办法不怕，她摸不到她的脉了，一点都摸不到。

　　“我……我摸不到你的脉……我为什么……是我太笨，我医术不精，连个脉都摸不好。早知道老头的话当初就该听，好好学医术多好，我……我还是摸不到……呜呜……”阿一的手指在四处寻找着潇筱可能的脉博，她死死咬着嘴唇，让自己平静下来，再一次感受。

　　“……轻点。”潇筱忽然皱起了眉头。

　　阿一一惊，顿时把手抬起来，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弄疼你了。”她的泪水一下子都被吓回去了。

　　潇筱无奈地笑笑，道：“没事，我不疼。我让你轻点，你的嘴唇都被你咬破了。”

　　阿一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摸了摸嘴唇，果然摸到了一点血迹。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食指上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血，再看看浑身是血的潇筱，顿时感到心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一时间压抑难过地不能跳动。

　　忽然，她发起了前所未有的大火，她冲潇筱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个嘴唇，咬不咬破有什么要紧！你倒是告诉我，你的脉在哪里？你的脉在哪里呀……我都摸不到你的脉了……你才说过，要陪着我的，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当时为什么要丢下你一个人走掉……我宁愿躺在这里的是我，也不想让你变成这样……我太笨了……我不是神医，我什么都不会……”她的声音从震山咆哮到喃喃自语，越说越难过，到最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埋着头呜呜哭着，没用极了的样子。

　　听着她哭，潇筱眼角一行泪水融进血流中淌了下来，她望着阿一，半晌，方张口说道：“对不起。”

　　阿一抬起头，潇筱便冲她一笑，道：“是我毁了全身经脉，不是你医术不精，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医生，小神医。”

　　阿一呆呆地望着她，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她不再哭泣，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披在潇筱身上，这外衫一瞬间就被血渗透了。

　　她擦干泪水，红红的大眼睛弯弯一笑，对潇筱说道：“我得去找辆车，好带你回家。你等等我，不要再做一些……做一些奇怪的事了，我马上就回来，千万乖乖等我哦。”

　　潇筱望着她，眼见她笑了，却忽然有点说不出的心疼。

　　她敏锐地感觉到，哪怕是弯起了同样的弧度，这个笑容也和往常不同了。

　　她没有说话，阿一又冲她笑了一下，便站起来，飞快地跑出去了。

　　阿一只是忽然想通了，若她救不了她，她就陪着她，无论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