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20、夫妻

　　潇筱既然已经可以自己走路，就无论如何不肯坐在手推车上了。

　　本以为这手推车只能一路空空地被推回去，不曾想清山轻巧地一翻身，盘膝坐在了手推车上面，打了个响指，这手推车就自行动了起来，推着他稳稳地往前走。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哼着小曲，不像来救人，倒像是来春游的。

　　阿一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一边抓着潇筱的手，一边探身上前问道：“清山舅舅，您是神仙吗？”

　　清山哈哈一笑，把扇子收了起来，在她脑袋上点了一下，道：“好姑娘，连话都问得和我那外甥女一样。阿一，我问你，潇筱说你是她的老婆，可有这回事？”

　　阿一心里一跳，脸霎时红了大半，把身体缩回去，悄悄看了潇筱一眼，只见潇筱噙着笑，坦然地不能再坦然了。

　　阿一一直生活在山中，也不太明白外面这些人大多是怎么看待婚姻这个事的，既然想不明白，她就不想费心力去在乎了。干脆问问自己是怎么看待的。

　　这个便好想多了，她十分珍惜这个很快便定下的婚约，更加珍惜眼前这个虽然认识不久，却认真待她的人。

　　于是阿一红着脸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有这回事，我就是潇筱的老婆……嗯，潇筱也是我的老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挺了挺自己平坦的小胸脯。

　　潇筱略带惊奇地看了她一眼，便轻轻摇着头，无奈地笑了。

　　清山本就不是个被世俗眼光束缚的人，在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现在已经安慰着自己接受了这天打雷劈的事实。

　　他悠悠问道：“阿一，你要知道，婚姻是夫妻所结，关键是要有一夫，还要有一妻，你们虽都为女子，也应当认真地分个夫妻才是，你说，你们两个，谁是夫，谁是妻呢？”

　　他又把扇子一下展开，扇着小风笑看二人。

　　阿一红着脸，暗暗咬牙，豁出去了。

　　她眼睛看向别处，小声道：“自然我是夫，潇筱是妻。”

　　潇筱闻言，笑道：“夫君，看来，您这是打算向我振夫纲了。我如今一丝内力都没了，您这莫不是要趁火打劫吧？”

　　阿一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道：“我、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会趁人之危对你行不轨之事的。我、我等你好了……”

　　潇筱心里却被清山不经意的问话激起了不能平静的浪。

　　两个人，不论性别，都应当分个夫妻，这话不单单是个让人局促的玩笑，也有些道理。为夫者担当多些，为妻者体贴多些，可也不是一人为了夫，就永远是夫，不能为妻。夫妻的角色，不仅仅用于区别婚姻中双方的地位，更指明了婚姻中彼此应当承担的责任。可是，她是能体贴多些，还是担当多些呢？

　　她还有多久能陪伴她，给她体贴？她能为她担当起什么，能照顾她一辈子而不伤害她吗？

　　当初头脑发热，怕是也未曾把婚约当回事，想着自己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一时成婚也不会耽误她什么。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纵容自己，任性地做这么不加思索的事？是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还是自己这个潇竹门曾经的少主根本没把一个山中的小医生当回事？

　　忽地，潇筱叹了口气，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边轻轻一带，顺势便把她圈进了自己怀中，低着头，深深地望着她，柔声问道：“等我好了，你待如何？”

　　阿一被她一瞬不瞬地望着，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那个夜晚的翻云覆雨的回忆如潮水一样袭上来，她的脑子里空白一片。

　　她慌张地把眼神挪下来，支支吾吾地说道：“等你好了，我就……给你做饭，带你逛山，雨天在屋里看雨，雨后就出门采药……你要是喜欢，就再养点小动物。对、对了，你之前说想要种竹子，不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想种，要是想，我们就再找一片竹林，搬几十株回来，只是这次，千万别再放火了……我，我也不知道我想怎样，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行……大概这样，你喜欢吗？”

　　手推车的嘎吱嘎吱声早停了下来，清山在她们前面不远处等着。他回首望着这二人，目光瞬间迷离了起来，他眼中这二人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和姐姐与前潇竹门门主重合了起来。他虽未来得及见证，但听说过姐姐和他的故事，也曾在脑中描摹过无数遍，只不过最后都是以他清山的棒打鸳鸯收场。

　　不知道潇筱是像姐姐，还是像他呢。若像姐姐，会被人负；若像他，就会负人……似乎都不太好的样子。

　　他暗叹一声，姐姐，棒打鸳鸯这种事，没在你那里练过手，到底我也不会呀。

　　好一会儿，潇筱才闭上眼睛，轻轻在阿一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只有很浅的温凉的触感。

　　阿一倏地抬眼看向她，眼皮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潇筱松开她，握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清山连忙扭过头，摇起扇子，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他打了个响指，手推车便乖乖地往前走去，嘎吱嘎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清山把潇筱和阿一送回了家，他环顾这小小的院落，一共两间房，一间是平时住的，另一间更小些，八成是扫帚间之类的，里面一定和话本里那些黑黢黢的杀人小黑屋布置得八九不离十。

　　清山脑补了一番之后，果断决定，今天他就是露宿野外，也绝不在这扫帚间过夜。

　　他想了一下说辞，便一展扇子，哈哈笑道：“这院落真是野趣十足，颇有渊明之风啊。”

　　阿一听不太懂，潇筱却一副看透了他的样子，等着他把后面的话说完。

　　“咳，只是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砍柴的樵夫，那樵夫被野熊袭击，幸亏我来的及时，才把那樵夫救下。”说着，他露出几分感慨唏嘘的模样，似乎是在感叹人力微小。

　　阿一被他吸引住了，见他停下，便问道：“那樵夫受伤了吗？”

　　清山眼珠一动，认真地说道：“受了，腿都断了，疼得大哭大喊。只是我当初想着先要找到小潇筱比较重要，就没再管他。现在想来，真是于心不忍。你说，受了伤不救，会怎样？”

　　“救不好的话，伤口会化脓，伤势会扩散，轻则断肢，重则丧命。”听着，清山哀伤地点了点头，阿一跟着便担忧地说道，“清山舅舅，您现在回去救他，还来得及吗？潇筱之前已得了您的救治，现在有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清山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小姑娘的认可。他摸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作忧国忧民状，道：“我相信你，阿一。我现在回去，多半是来得及的。好了，你家的位置我已经记住了，我现在就赶去救人，明天再来看你们。走了，再见。”说罢，回身就溜了。

　　阿一看他走了，嘴里还喃喃说道：“清山舅舅救了你，现在又赶去救别人，真是一个好行医。明天他过来的时候，得多给他做点好菜。”

　　潇筱心里暗笑，这家伙多半是不想住在扫帚间吧，什么野趣。

　　她太了解这样的性格，就和从前的二叔……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她的神色不自觉黯了几分。

　　阿一注意到了，以为她是一路走的太累了，便连哄带骗地让她回屋歇着。

　　潇筱不干，非要先洗了澡，才肯回去呆着。院子里正好还有半缸水，阿一舀进桶里，拿布子替她仔细清洗了身体，又给她穿上了自己的干净衣服。潇筱穿着阿一的衣服，本来过膝盖的变成到大腿的，短了一大截。

　　洗换干净，阿一才终于把她按到了床上，又强行给她盖上了被子。她出到了院子里，这才来得及从胸口处掏出婚书，婚书本就是写在阿一屋里的草纸上的，经此大难，皱巴的皱巴，墨晕的墨晕，不成样子了。

　　阿一懊恼地看了一会儿，不过转念一想，好在潇筱没有事，一纸婚书而已，就算不在纸上，也在两个人心里，皱了就皱了吧，不心疼不心疼。

　　她又把婚书按着原来的痕迹折好，还是贴身放了起来，不经意间抬头，望着远处重林上方，一时出了神。

　　远处那重重的乌云到底也没来得及下来雨，就被风吹散了。天上的太阳又露了出来，只不过，现在已近黄昏了。

　　一抹抹浅淡的晚霞开始飘起，比起正午那场大火渲染的火烧云，看着温柔多了。

　　阿一望着望着，就笑了，因为她望着那晚霞，就好像望到了潇筱的眉宇，一样的温柔；笑着笑着，却又红了眼眶，因为那晚霞，实在是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人想为了它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