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21、晚餐小景

　　阿一唯一会做的肉食便是炖鱼。想着要给潇筱好好补补，她便撸起袖子挽起裤腿，带着渔网和木桶到最近的一条小溪边捞鱼去了。

　　经过了一番苦战，阿一一路跟桶里的两条鱼道着歉，一路回了家。

　　才走到家门口的那片小树林里，就看见高高一缕炊烟，正是从她的院子里升起的。

　　她气鼓鼓地自说自话道：“潇筱！不听话！大坏蛋！医生的话都敢不听！给你熬最苦最苦的药！”

　　她连忙拎着桶跑进了院子，桶里的水撒了一路，那两只鱼已经被震晕了，眼看就要翻肚皮了。

　　她“当”地一声把桶扔在地上，环顾院子，没看到潇筱，只看到了一个生好的火炉，里面正烧着水，水还没来得及沸腾。

　　她愣了一下，进了屋，看见潇筱正好好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副睡着了的样子，只是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炭灰，额角还冒着汗。

　　阿一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气道：“潇筱！你根本没睡着！让你好好躺着，你就不听话！”

　　潇筱的耳朵一动，片刻，她嘤了一声，缓缓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真好似睡眼惺忪的样子。

　　毕竟经脉全断，内力全失，即使她被清山用不知什么力量重续了经脉，解了性命之忧，此刻没什么精神却是真的。

　　因而这睡眼惺忪的样子作得是格外真实。

　　只不过那脸上一道炭灰，以及院子里莫名其妙升起来的火，都是完整的证据链，此刻她本人显得就不那么重要了。

　　潇筱睁开眼看到阿一，尽管她是一副被踩到了尾巴的刺头模样，潇筱还是从心里一暖，笑意自然而然挂到嘴角，朝她一招手，道：“阿一，过来。”

　　阿一几乎本能地想要过去，刚要迈腿，却看到了她脸上那道炭灰，顿时警醒起来，定定地站在原地，道：“我不过去。医生的话都不听，你是越来越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

　　这种重话阿一以前从来没说过，谁知这次在心头一股涌动不息的怒火窜动下，这样的气话竟很流利地说出来了。

　　潇筱以前也没哄过人，在潇竹门，是著名的说一不二，她身边的人没有这样违抗她的。然而她这次也没生气，甚至……破天荒地装了可怜。

　　她撑着床沿坐起来，半倚在墙上，低低咳了两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是不是以为那火是我生的？我要说那火是自己烧起来的……你信吗？”

　　阿一看见她这幅模样，心疼得不行，可越是心疼，她越是生气。她忍住上前的冲动，像个木桩一样站在原地，一扭头，表示本人不相信你的鬼话。

　　“……好吧，其实是我渴了，想喝点热水，你又不在，才不得已自己起来烧水的，你……不要生气了，过来吧。”潇筱微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一张脸在夕阳的光下都显得没有血色。

　　阿一瞬间想起来她那一身鲜血的模样，不知是恐惧还是难过，还是说不出的心疼和不舍一起涌上来，脸上的神色霎时松了。

　　潇筱观色，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什么想喝热水阿一不在不得不烧，这个人和阿一想的一样，只是不想在床上安心地躺着，非要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起床去烧水的。

　　虽然阿一未必需要，但是但凡能照顾到她，她就感到一种安心。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阿一扁了扁嘴，踌躇了一下，这才什么都不管，跑了过去，坐到了床边。她还未坐稳，潇筱就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拉，让她转了个身靠到自己怀里。

　　阿一微惊过后，望着窗外的夕阳，感受着被人环抱的温暖，一时间忘记了所有不快，也忘记了今天收到的惊吓，眷恋着享受眼下的时光。

　　当内力全都消失了以后，潇筱感到自己更像一个凡人了。一个生活在柴米油盐里，没有那么通天彻地可使生灵涂炭的本领，也没有非要了却的仇恨，只是一个需要凡事亲力亲为、努力活在世上的凡人。

　　只是与凡人略有不同，不，更加相像的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过往犯下的错，也不知道如何才能不辜负别人的未来。

　　想也想不出结果，她干脆不想了，又容了自己半日逃避的时光。

　　她像个凡人一样地问道：“小夫君，我们晚上吃什么？”

　　阿一一惊，跳着脚蹦了起来，喊道：“妈呀，我的鱼！”

　　她扑到院子里，往桶里猫腰一看，那两只可怜的鱼躺在浅浅的水上，只剩一息了。

　　潇筱披着外衣，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望着院子里一惊一乍的女孩儿，觉得傍晚的空气都是甘甜的。

　　鱼更甘甜，准确地讲，更加鲜美，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的鱼的味道就是与凡鱼不同。

　　院子里，一张红木小桌，两把小凳子，一盆鲜美的鱼，两道素炒的菜；夕阳还剩最后一刻的光晖，洒在一南一东两个人身上；熄了火的炉灶上冒着行将消散的轻烟。这便是今日的晚餐小景。

　　两个人说着笑着，没有人提起今日的大火，仿佛它并不存在。是因为珍视彼此，才对刚刚经历的伤痛都避而不谈。

　　可这场大火仍在两个人心中烧着。

　　一个生怕对方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一个生怕自己的存在会带来灾祸。

　　大火仍在烧着两人之间的那根红线，烧断它，或是熔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