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32、小拖油瓶

　　穆林皱着眉头，拍了拍张三的肩膀，道：“张三，张三！你怎么了？”

　　张三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睁开眼，浑身气质变得优雅疏离起来，他正是金人五皇子。尽管之前在识海中远远望见了穆林，可当他亲眼望见穆林，还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出于长年的严格教养和自我控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五皇子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脚，正要穿袜子，却被穆林一把抢走了。穆林道：“你先别穿，让伤处透一会儿气，待把药糜吸收了再穿不迟。”

　　五皇子即使是拒绝，也是一身的彬彬有礼，他低眉顺目道：“阁下，如此不妥。光天化日之下，我竟脱袜与人看，实在不成体统。”他失去了方才的鲜活，声音总是压得很低很轻，讲的是一口标准流利的中原官话，字正腔圆，吐字清晰。

　　穆林奇怪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五皇子看了看穆林，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方才的那并不是我，我才是五皇子。这副身体里大约从十几日前就住进了另一个灵魂。”

　　“啥？！”

　　穆林之前见过张三在夜晚判若两人的样子，只不过他一直觉得，那是因为在无人的深夜，五皇子暴露了自己的原本模样而已，而白天都是做戏，是为了掩饰。他万万没想到，这居然真的就是两个人，他难以接受这个解释。

　　“除了怀孕的女人，还有谁可以在一副身体里装进两个灵魂吗？张三，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穆林难以置信地问道。

　　五皇子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们所有人都这样问我，我被莫名锁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无人依靠，孤独至极，可你们却都以为我在撒谎。父王也是这么觉得，判我欺君，将我罚去金陵，要守五年才能回宫。结果才进了金陵没有几日，我就被人暗杀，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还是被人追杀……呃，我失态了，抱歉。”

　　穆林摇摇头，道：“没事，不必在意，我不会同别人讲的。你的身体里真的住进了另一个灵魂？那他是谁？”

　　五皇子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从未对别人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同样的，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不过那时我身边都是认识我的人，他很快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很聪明，自从逃出宫，就从来不对人讲起我是谁，倒也给我省去了不少麻烦。不过说起来，穆林，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呢？”

　　穆林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山人自有妙计。”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昨晚在他房里守了一夜吧，那也太容易引起一些不可描述的联想了。

　　其实，只不过是他知道金人五皇子对于老鼠有强烈的恐惧，只要老鼠出现。就必然慌张无措。这恐惧的来源，说起来还与他有些关系。当年五皇子的生母是金王的贵妃，一时宠极。五皇子还只有五岁的时候，金王准许贵妃携子回家省亲。那时潇竹门还未叛出中原，受到中原朝廷的命令，要绑架贵妃母子二人，以此要挟金王。穆林作为密队队长，被任命为此次行动的总负责人。他布下了周密的局，当夜便生擒了母子二人，为了掩人耳目，便把二人扔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地窖里。

　　地窖阴冷潮湿，食物富足，其中便多有老鼠。那时五岁的小皇子被母亲抱在怀里，听了整整三天三夜老鼠乱窜乱叫的声音，五皇子那时甚至觉得，也许他和母亲就要永远和老鼠生活在一起了，他害怕极了。直到第四日傍晚，他们终于被人带出去，才得知自己是被中原朝廷绑架了，而金王是以五座城的代价才从中原朝廷手中赎回了他们。

　　然而这只是开始。待贵妃母子二人回到金宫，贵妃便发起高烧，经人诊治，贵妃身上有被老鼠咬过的伤口，老鼠不干净，贵妃得了会传人的鼠疫。这一下，纵是贵妃从前享有天大的恩宠，也只能落一个被打入冷宫自生自灭的下场。五皇子受到牵连，不过终究他身上流着金王的血，金王没有过分绝情，只是把他一人关了起来，足足三个月，只为了确认他是不是也染上了鼠疫。皇后对于贵妃早就嫉恨在心，如今贵妃落难，她便顺水推舟地做了一个局，让太医说五皇子染上了鼠疫。想要就此除掉五皇子。多亏五皇子身边的奶娘急中生智，冒着性命危险向金王禀报，五皇子症状较轻，她家乡有神医，她跟着学过一两招，会一个诊治鼠疫的偏方。五皇子躲过了死劫，可要想活下去，还必须舍弃一些东西。奶娘跟金王禀报，说经此一劫，他已经失去了修炼武功的能力，今后再不能武。

　　中原尚文，而金人尚武，一个不会武功的皇子，注定再也不可能坐上王位，参与王位竞争了。

　　穆林这些年没少潜藏在金宫里，这些内幕他探查得一清二楚。

　　他还知道，那个机智伟大的奶娘为了保住五皇子，搜集了皇后陷害五皇子的证据，交给了一个可靠的人之后，就上吊自尽了。皇后找不到那个手握自己陷害皇子证据的人，便不敢贸然对五皇子动手，故而这些年五皇子在宫中固然是饱尝委屈，但终究是活了下来。可是五皇子命途多舛，好不容易长了这么大，居然又莫名遇到了强行入住的灵魂，还被金王一气之下扔到了金陵那个消息闭塞的地方，正好给了皇后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他的机会。

　　五皇子也没有追问，他闭上了眼，感受这山间带着花香的微风，隐隐露出了笑容。他常年受人欺凌，却到底没有变坏，真不知是该说他人格高贵呢，还是说他还不够聪明、长得还不够大呢？

　　穆林暗自叹息道，无论是五皇子，还是那个不知来历的张三……都一如故人。

　　只有那人，是他唯一的弱点。

　　小溪蜿蜒往上，足有十里。越往上去，水势就越大、越急，水温也就越低，小溪上游渐渐出现了轻薄的缭绕的雾气。脚下的岩石本来被上游湍急的小溪水冲刷，表面又湿又滑，还有朦胧的雾气覆盖于上，走起来十分危险，不知道踩错了哪里就要摔个大马趴。

　　清山一人在山中住了许多年，类似的路也走过不少，因而并不需要驱赶这些碍事的雾气；潇筱有脚下功夫踏竹寻雪，走这样的路还是小菜一碟，只有一直秉承着生命重要安全第一的阿一从来没走过这些路，要不是潇筱在一边一直拉着她，恐怕她已经摔进小溪十次，崴脚十八次，屁股着地三十余次了。

　　每个队都有一个小拖油瓶，这说明人员分配得很合理，嗯，就是这样。

　　不过两个队的情况有些不同的是，穆林身边就是一个纯粹的拖油瓶，穆林拖都拖不走；而潇筱身边这个拖油瓶的形成呢，倒是有她自己一半功劳。

　　尽管她目前对于天地灵气的应用远没有清山那么灵活自如，但驱散个雾气还是绰绰有余的，可她偏偏不这么做，她十分开心自己可以像这样拉着阿一一路惊险地前行。

　　可怜小阿一并不知道她本来不用这么辛苦的。

　　阿一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刚要踩到一块滚石上，潇筱眼疾手快地用力一拉，阿一便越过了这块石头，踩在了安全的扁平石头上。阿一这边苦着脸，潇筱那边偷着笑。

　　阿一带着哭音道：“清山，还要多久啊，这小溪也太长了吧！”

　　清山走在最前面，他自然是看穿了自己那外甥女的心思的，只是秉承着不看热闹非好汉的原则，他并没有点破什么。

　　巫灵族人视物并不完全仰仗视力，对于他们来讲，自然中的天地灵气便是他们的眼睛，只要他有足够的精神力，就可以顺着天地灵气感知到无限远处发生的事情，所以那时他才可以轻易找到穆林所在。

　　他还是仗义地感受了一下，最多只有几十米了，为了配合自己的外甥女，他还是幽幽说道：“阿一啊，情况不妙，好像还有一半的路程呢。”

　　阿一倒吸了一口冷气，抹了抹自己并不存在的泪水，努力坚强地说道：“还有一半，嗯，很好，不、不多了。”

　　潇筱一直忍到了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站在原地捧腹大笑，笑得腰都弯了。

　　阿一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同情道：“看把我老婆累得，人都傻了，这有啥好笑的啊。”

　　清山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他开心地说道：“笑你老婆傻了呗。”

　　潇筱忍住笑意轻斥道：“去，不许说我老婆傻。”

　　阿一不仅有两脚雾水，还有一头雾水，她迷惑道：“不，你是我老婆，清山笑的是你傻。”

　　潇筱闻言，顿时笑得更厉害了，觉得自己老婆实在是可爱，便附和着说道：“对、对，老婆说的什么都对，就是我傻，哈哈哈……”

　　阿一恼羞成怒，气鼓鼓地抱着手，把头一扭，重重哼了一声。

　　潇筱脚下踩着踏竹寻雪，不见她怎么动作就到了阿一身后，双手一搂就把她从地上横着抱了起来，阿一吓了一跳，紧紧闭上了双眼。

　　潇筱宠溺地望着她，气息渐渐平复了下来，脸上却还残留着方才的笑容，她低下头，在她脸蛋上重重亲了一下。阿一睁开了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潇筱，就像猎人豢养的一头无辜而可怜的小梅花鹿。

　　潇筱对她低低地道：“我的老婆大人走了这么远，一定很累了，所以我私自决定，接下来的路，我们就这样走下去，不接受任何反驳。”

　　清山摸了摸耳根，他觉得那里一定红了。

　　阿一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双手攀住了潇筱的脖子，欢快地答应：“如此美事，为夫绝不反驳。”

　　只可惜小溪不够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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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定再早一点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