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33、亡虎

　　小溪的尽头是一个半人高、五六人宽的洞口，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洞口外搁浅了一个大小刚合适的竹筏，不过少了一个角，看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咬下去的。很显然，这里之前应该是有人进去过，又一路匆忙逃了出来，才把这竹筏扔在了这里。

　　阿一走过去，道：“这不是张二叔的竹筏吗？这座山里，这种同生结只有张二叔会打，他从来不教给别人的。”

　　潇筱问道：“张二叔进去过，那他见到什么了？”

　　阿一摇摇头，道：“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件事。老头说他曾经和几个人结伴进过这片冰湖，没想到里面就有张二叔。”

　　清山问道：“阿一，这个张二叔家离这里远吗？”

　　阿一想了想，道：“不远，向北穿过这片树林就能看见张二叔家了。”

　　清山道：“那不如我们先去张二叔家打探一番，有些准备总比没准备要好。”

　　潇筱点了点头，道：“没错，清山说得有道理。”

　　阿一道：“那你们跟我来，我们去找张二叔。”

　　潇筱看了眼天色，此时日头已到正中了。

　　“啊！我终于又回来了！这皇子的脑子是不是傻，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张三骤然睁开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被憋死了，“向来我都是白天干活，晚上他才出来，我就正好睡觉了，没想到大白天被关进去这么难受的。”

　　穆林深深地望着他，道：“他还没说完呢，现在轮到你了，接着说吧，你到底是谁？”

　　方才五皇子被人点破了身份，受到了刺激便临时出现了，可是一转眼的功夫，山风刚刚拂过面颊，他就又沉入了空荡荡的识海。

　　张三捧着自己上着药的脚，羞愤地道：“不说。”

　　穆林干脆躺到了地上，望着天懒懒地说道：“我从前听说，在中原蔚乡一带，的确有这种习俗，若是男子看见了女子的脚，就必须要把她娶回家。可我从来没听说过男人的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不成我看了你的脚，也必须把你娶回家？”

　　又补了一句：“人家五皇子是为了体统，您老人家为了什么？”

　　张三的脑瓜里瞬间跳出了一些老姐安利给他的画面，顿时条件反射似地站了起来，还拼命地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拒绝！”他的脚趾一下踩到了花枝上，疼得一跳。

　　穆林明明上一秒还慵懒地躺在地上，下一秒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张三身后，在他的脚趾再次戳到灌木之前把他揽进了自己怀里。左腿抬起，轻轻撑在了他的小腿处，右腿顺势向后坐下，稳稳地坐到了地上。

　　张三呆滞了。

　　他被穆林抱着……还坐到了他身上？！

　　他心中发生了一场灾难似的海啸，他现在只想回家抱着老姐大腿哭一场，跪着求她把后续的剧情讲完。

　　一个低沉清润的声音响在了他耳边：“你就是再生我的气，也不该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你知不知道，你受了伤之后，我有多难受？”

　　穆林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眼皮微微一颤，把自己从回忆中惊醒了。

　　穆林，那不是他。

　　穆林，我不是他。

　　穆林把他放在了地上，站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面具，又恢复了那沙哑的声音，道：“对不起，刚刚冒犯了。”

　　他把被自己扔到了一边的白袜捡了回来，递给他，道：“自己穿上，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张三接过袜子，愣愣地看着他，对于这当头一盆冷水感到十分不解。

　　男人果然都是善变的动物啊，尤其是一把年纪还把自己扮作火柴人的男人。

　　“这天气也太善变了，刚刚还那么热，现在看起来又要下雨了。”阿一嘟囔道。

　　生长在冰湖洞口附近的这一片树林可能受到了冰湖寒气的影响，多生长着高耸直立的落叶乔木，团团鸟巢高筑其上。抬头望去，只见棵棵树木直入云霄，若是在阳光普照的好天气，这里面一定会很热。

　　阴沉的天空下卷过阵阵大风，萧萧密林深处隐约传出了沉凝的咆哮，雨云下乍起一片惊鸟。

　　阿一倏地望向声音来处。

　　她紧了紧潇筱的手，惊道：“老虎出洞了。我们快走！”

　　清山却一抬手阻止了阿一，笑道：“莫慌！阿一，你知道潇竹门弟子在年幼时的体格必修课是什么吗？”

　　阿一摇摇头。

　　“就是打虎。小孩子就打小虎，变强以后就打大虎，直到成人之时，必须要做到赤手空拳打倒一头壮年公虎而不伤其性命。至于潇筱，你知道她做到了什么地步吗？”清山卖了个关子。

　　阿一又摇摇头，好奇道：“什么地步呀？清山你快说嘛。”

　　清山含笑望着潇筱，不说话了，阿一着急了，望向潇筱。

　　潇筱看看二位，无奈道：“真没什么，老虎比不得人，它们天生智商不足。我十二岁的时候，也是勉强才打倒那个虎王。……阿一，你别这么看我，我很有压力的。”

　　清山一展扇子，悠闲地往前走去，道：“其实依我说呢，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十二岁了，才堪堪打倒虎王。都怪他们不让我带走小潇筱，不然，我能让她在十岁以前就轻松打倒虎王，十二岁孤闯西北狮群，毕竟这种事儿，还是我比较有经验。我姐姐，也就是潇筱她妈，当年也就十岁，一个人走到了斗兽场里，足足杀了人家八头猛兽才被我拉出来，斗兽场老板后来都派人追杀我们了。”

　　阿一一边往前走，一边拉着潇筱的手上下地摇，眼里落满了小星星，道：“潇筱，我原来以为张二叔就是世界上最强壮的男人，没想到你……”

　　潇筱连忙打断了她，道：“宝贝儿我什么都不是。话说我们就算不用害怕老虎，也得小心这天气，一会儿真要来了雷雨，这树林就不能呆了，还是快点赶路吧。”

　　此时，那老虎似乎被激怒了，发出了一声震天咆哮。

　　随后“嗖”地三声厉啸齐发，彼此之间只有微小的时间差，潇筱听出来，这三箭在空中划过的都是曲线轨迹。

　　阿一惊道：“这是张二叔的三星箭！他就在那边！”

　　三星箭连珠齐发，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汇于一点，彼此交错后，又从三个新的方向向一点攒射，这最后一点就落在老虎猛扑过来时露出的腹部之上。

　　张二叔原地一个侧翻，滚进了一旁的大树背后。从他的视角望去，正好能看到那个老虎栖息的山洞。

　　他背靠大树，甚至不用回头，只靠听力就知道自己的三星箭飞到了哪里。

　　砰的一声，老虎重重摔在了地上，发出不甘而痛苦的滚滚怒吼。

　　张二叔背上背着箭篓，手里握着硬弓，从树后走了出来，望着不远处的老虎，叹了一口气。

　　老虎看见他，顿时想要愤怒地站起来，可是挣扎了半天，反倒吐出了一大摊鲜血，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

　　张二叔无奈地说道：“虎子，说起来咱俩无冤无仇，你是森林之王，我也很敬佩你，要不是你吃错了东西，我也不能跑来杀了你。放心虎子，我会好好葬你的，怎么也不能让你被秃鹫鬣狗这些家伙吃了去。”

　　过了一会儿，老虎的瞳孔彻底散开了，里面似乎还残余着高傲的愤怒。

　　张二叔这才把弓背到背上，走了过去。

　　“张二叔！张二叔！”

　　张二叔循声看去，看见一路跑来的阿一，身后还跟着两个脸生的人。

　　他沉下脸，反手摸到了自己的弓，只需一瞬间，他就可以拉弓取箭，要了这二人的性命。

　　阿一熟悉他，连忙停了下来，潇筱和清山也跟着停下来了。她举起手，说道：“二叔，你放松点，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个大叔是清山，这个姑娘是潇筱，我以人格担保，他们都是好人。”

　　他的手这才放了下来，向二人点头致意，潇筱同样点头回礼。

　　清山也微笑着回了礼，又突然想到刚刚阿一对他的称呼，心中一痛，郁郁道：“阿一，你刚刚……说我是什么？”

　　阿一没理他，看见一旁倒下的老虎，惊道：“二叔，你杀了老虎？你不是说你永远不猎杀森林之王的吗？”

　　张二叔无奈道：“我也是没办法。这不今天早上刚下山取回你二娘重新请人打造的金戒指吗，结果上山路上看见了一只金丝猴，本来想着抓住它给你二娘养着玩的，没想到这个家伙这么狡猾，竟然把我的戒指抢走了。后来这猴子把戒指扔了，刚巧不巧正好掉进了一只兔子的耳朵里头。然后这虎子突然冒出来，一口咬死了兔子。估计是饿了，三下五除二就把兔子全吞了，连戒指也进了它的肚子。阿一你也知道，那戒指是你二娘的嫁妆，向来看的跟什么宝贝似的。我是真的没办法。”

　　阿一同情地望着他，点了点头，道：“是啊，你把二娘的戒指弄丢了，二娘肯定起码要一年不让你上床睡了。那你赶快从老虎肚子里把戒指找出来吧。”

　　不知道是该说这姑娘单纯呢，还是该说这姑娘少根筋呢，不仅好糊弄，而且常常说着说着，自己的思维会就被别人带跑了，能把原先要干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清山在一旁咳了两声。

　　阿一一拍脑袋，忙道：“啊，二叔，我们过来找你是有点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们刚刚到了冰湖洞口，看见了你的竹筏。二叔，你是不是从前和我家老头一起进过冰湖？能告诉我们里面的具体情况吗？”

　　张二叔的脸色骤然变了，目光变得凌厉起来。那是因为恐惧才散发出的凌厉，就和高傲的森林之王死前的目光如出一辙。

　　张二叔沉声道：“阿一，我是不会说的。这两位朋友，如果你们真的是阿一的朋友，就请你们立即打消这个念头。就算你们活够了想寻死，也千万不要连累她。否则……我没法向在天上的老大哥交代。”

　　此时，天上翻涌的雨云中突然落下了一道惊电，片刻寂静后，滚滚巨雷重重砸进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