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不知山林之乐》吾之犬

8、夜火

　　阿一哭累了以后，就在床边睡着了。梦里头，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是最后她一个手抖，失败了，那人就渐渐没了呼吸，怎么都推不醒了。

　　她在梦里头哭得死去活来，后来想从梦里醒来，却被魇住了，自己的身体像装满了水的麻袋，怎么都提不起来。

　　忽然，身上被谁轻轻动了一下，她一个激灵，从梦里醒过来。

　　她睁开眼，床上却没有人。

　　她慌忙抬起头，朝身后看去。

　　潇筱的手臂被她撞了一下，一松手，被子掉在了地上。

　　阿一对上了潇筱的目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那目光......又深又沉，像是浓浓的夜色，布满了温柔。

　　她没说话，弯腰捡起被子，把它裹在了阿一身上，然后隔着被子，把阿一抱了起来，放到床上，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阿一呆呆地看着潇筱自然地做着这些，看着她把自己凌空抱了起来，又看着她把自己往里推了推，然后合衣躺在了床的外侧，挡着从门窗的缝隙里漏进来的风。

　　寂静的夜落在深深的山上，巴掌大的小木屋里放着一张狭窄的床。小小的阿一被挤在了最里头，一个拥挤而温暖的空间里。

　　她被人塞了满怀的安心，几乎瞬间就贪恋上了这种感觉。

　　潇筱上床就闭了眼，仿佛刚刚那看人的目光只是无聊的夜色一时糊弄人的幻觉。

　　阿一裹着被子往外头蹭了蹭，把脸凑过去，极近的吃着那人的美色。

　　她的表情总是平静的，仿佛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和她没什么关联，本是疏离的表情，可不知为什么，这样的表情看到阿一眼里，就像那盘清炒的芦蒿，虽然清淡，却藏着无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让人想把它掰开了嚼碎了好把所有的滋味都细细品尝到心底。

　　可是又不仅仅是芦蒿就可以比拟的。

　　潇筱的眉眼介于女性的柔美与男子的俊朗，清峻雅致，像是一幅留白恰好的画，意境幽深隽永，而观画者往往因为一眼望不到底，而会控制不住地看，细看，一遍遍地看，可却总是品不到真魂，没的会让人钻了牛角尖，落得个手不释卷的下场。

　　挺翘的鼻梁划过一道不落窠臼的线条，带着几分天然不加修饰的粗旷意味，可又像是手最巧的匠人的绝世之作，精致得不沾染一丝凡尘。

　　在这沉沉夜色掩映下，只有微弱的月光照亮她半个侧脸，那人简直美得想让人把她藏起来。

　　阿一枕着自己的胳膊，侧躺在床上，止不住地看，若这美色真是一道盘子里的菜，她恐怕早已经把盘子都舔干净了。

　　她流着看不见的口水，就差把盘子也囫囵个地吞了。

　　这样好吃的美人，是她阿一救活的，她一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潇筱也就快忍不住了。

　　那小家伙的呼吸一直热乎乎地吹在她脸上，她痒得快要受不了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受虐狂似的一直忍着，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醒着。

　　她既然想看，她就想让她一直看下去。

　　最好看到地老天荒，看一辈子，只看她一个人。

　　反正若是她要对她做什么，不管怎样，都是可以的。

　　......可这小东西居然把自己的爪子伸了上来，上下碰着她的睫毛玩儿！

　　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潇筱刷一下睁开眼，正对上了对面那人瞬间变得惊羞的目光。

　　她的眼梢本是微向上翘的，这一来在夜色中蓦地显得有几分邪魅。

　　阿一一愣，活像是被火里爬出来的艳鬼勾了三魂扔了七魄，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处，彻底沦陷在那两抹迷离的夜色中。

　　潇筱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指，嘴角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微沉的声音低低说道：“大夫，你这么做，就不怕引得我一时神智不清，对你做什么吗？”

　　“还是说，”潇筱把那手指勾着，放到自己嘴边，碰到了自己的嘴唇，“大夫你实在是喜欢我这张脸，喜欢到完全忘了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的那种地步？”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可偏偏从她嘴里说出这样的话，会平添了几分孤独落寞。

　　孤独得像一口固步自封又深不见底的井。

　　“你......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觉得我该害怕？该怕你，因为你觉得自己很可怕……可是，你是我救回来的，是我抢回来的，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也没什么好怕的，你不过是假装自己很可怕而已，可其实，你一点都不可怕。你......你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我......我那时候错把你当成个公子，那时候我害怕你为了报我的恩，非要对我以身相许，一个男子，我那时是真的怕......可后来，我仔细看了你，看着看着，就不怕了，我想，就算你非要我，我也认了，总不能因为怕这个就不救你吧……何况、何况后来发现，你是个姑娘，我就更加不怕了……”

　　她说着说着，就变成含混不清的喃喃自语。潇筱只是听了个大概，但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听她喃喃念着只有她自己能听懂的话。

　　阿一的眼皮微微颤抖着，忽然抬眼看着她，一圈眼眶又微微泛了红。

　　她轻轻地说道：“……我一点都不害怕了。”

　　潇筱一瞬间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像是被电击中，几乎要颤抖起来。

　　她感觉身上忽然压下千钧重的山，把她死死压在人间。

　　要让她的游魂有朝一日有皈依之处。

　　她的指尖蓦地褪去了所有温度，摸着眼前那人的脸。

　　那柔软的脸一寸寸唤醒尘封在烈火之下的渴望。

　　另一种火在潇筱血里烧起来，可她极缓地靠近，若是眼前那人有一点点不愿，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停下。

　　只是她不知道，她已经要了眼前那人的魂。

　　阿一看她一点点靠近，泪水一点点从她眼眶里渗出来，横着淌了下去。

　　她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的泪水里没有害怕和不甘的成分，却满含着另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有一点点像当薄冰遇到微火的时候，从冰壁上渗下的水。

　　潇筱身上还沾着血。分明清如竹的一个人，却承担着黑的夜和红的火，而她迟早会被那些东西吞噬干净。

　　而那人身披着夜和火覆向她的时候，她却只感觉像是住进了自己的家，自由而安全。

　　据说魔能看到人的心，再把人像这样一点点吞噬。

　　可潇筱不舍得，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怀里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家伙。

　　阿一被她近乎怜爱地吻了上去，她就像是她手里的稀世珍宝，被无尽宠爱呵护着。

　　阿一被她轻轻啄着，从嘴唇到鼻尖、再到眼皮，都是人脸上最敏感的地方，连着无数微小的神经末梢。

　　她被她在颈间叼了一下。

　　阿一在那一刻，几乎是把自己团巴团巴包好，就奉献给了身上那痴情的魔。

　　小木屋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滴滴答答的雨。

　　淋得夜色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