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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本朝第一案(4) ...

  •   郑临因为相貌也颇不错,又爱冲着姑娘笑,故也有姑娘朝着他丢香包的。他今儿穿着件天青色提花缎的袍子,因马上颠簸,领口开了些,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腰上还绑着件没来得及穿的雪色半袖,半袖下又露出半截草金钩子的腰带,远看着很是逍遥自在。马蹄声中,天青色的衣襟如云飘动,腰间系着的银红剑穗也跟着上下翻飞,极有武林高手的风范,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殷小郎君请了个大侠协助查案。

      二人纵马疾驰,好容易躲过香帕红巾雨出了城,郑临方气喘吁吁地开口问道:“少卿、少卿……!这么急匆匆的提了我,究竟所为何事?”

      同他一比,殷轻侯的气息便显得很是平稳自然:“钟寒山祈寿楼塌了,陛下要从这楼查户部的差错。”

      郑临见殷轻侯的马慢了一些,便知他是有心等自己舒缓一二。故而也慢了些,喘了两声,觉得好些了方道:“这楼属下倒是有所耳闻,只是这不是徐工部自己修的吗?与户部有何干系?”

      “今晨朝会,御史大夫楚平因为此事参奏徐工部。明面上奏的是徐书则修楼太过奢靡一事……”殷轻侯不自觉地皱了眉头,“暗里却是要打压这次给徐书则贴补的户部尚书。”

      “但户部的补贴我记得是陛下首肯过的。”

      “陛下的原话是‘着户部补贴一二’。”殷轻侯从马褡子里取出一个水壶,喝了一口,“但那个楼修的实在是铺张——”

      郑临没瞧见过,便见缝插针地问道:“有多铺张?”

      “前朝有个诗人,曾写过‘东邻起楼高百尺,璇题照日光相射’一句,徐工部所修的那栋楼,便和这诗中所说的差不离了。若不是户部出了大头,他又哪里修的起来那种烧钱东西。”

      郑临不赞同道:“少卿,长安豪绅尚可修楼百尺高,怎的徐尚书这么个三品大员反而修不起了?”

      殷轻侯沉思了几秒钟,决定举个形象一些的的例子:“他修的这个楼,不是一般的楼,你可以把它想成一座比起花萼相辉楼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化钱炉子。”

      花萼相辉楼,乃是真伟初年君越下令修建的一座奇楼。金扉玉阙,银榜天题,有浩浩凌风之姿,又不失飘飘绝世之态。珠缀含烟,金铺玲珑。画拱相映,绮窗相薄。壮丽难匹,光华匪一,乃是后世史官下笔批判君越穷奢极侈的一个铁证。

      “难道你去看过?”

      “不错。”殷轻侯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些漫不经心,似乎是懒得开口的模样。但他又想起从前殷雪屏说的,叫他既然担了这位子便对那些公务用心些的话,便道:“我是去过,但也只是远远瞧了一瞧,没进去过。”

      此时正是个初春万物争发的时候,官道旁的白梨花开的沸沸扬扬,风一吹便落了二人一身的花瓣。殷轻侯拍落衣上沾染的花瓣,悠悠道:“那楼是个倒八字形状,每一层都有八个蛇形檐角,底下悬着颜色各异的秘银铃铛。飞梁饰以粉绘,廊柱涂之丹雘,极尽奢靡之能事。且每层修筑所用的木材都不一样,底下七层不说了,光是第八层,便不知用了多少黄肠题奏的柏木黄心。”

      “工部掌天下屯田水利,要说贪,也应当是有的。只是他那儿是仅次于户部的盯梢对象,楚平性格刚正,这么多年除了这个楼的事,没怎么参奏过他。要么是贪的少,要么就是他在御史台有人,但我觉得前者可能性更大些。”

      “所以我说,以徐工部的财力是修不起那个楼的。不过他是个情深似海的人,应当是去求了凌尚书。此楼为救阮夫人而修,凌尚书与徐工部交好,不大可能不帮。大约明面上是走的徐工部的账,但暗处的大头是户部调拨了钱过去的。”

      郑临惊了一惊,道:“这万一要是查出来,那可是丢官掉脑袋的事。凌尚书他……”

      殷轻侯道:“丢不丢官,掉不掉脑袋,陛下自会有裁决。你我将那楼崩塌的原因查出来,再查一查户部贴补了多少进去便是。我想数目不会小,就是不知道凌尚书挪了哪一处的银子。若是省试的银子,倒也罢了。礼部的柳春星处世宽和仁爱,自然会贴补些,账面也不会太难看。”

      郑临叹道:“怕只怕挪用的是岭南灾款。每年省试的银子都只有多批的,从不敢短缺。如今户部能活用的大头银子,也只有灾银了。”

      殷轻侯摇摇头道:“凌尚书不会贪灾银,八成的可能是挪了省试的。柳春星的母亲是先帝的妹妹上阳公主,陛下尚为太子时便很得上阳公主喜爱。后来上阳公主身殉菩提,陛下听闻悲痛不已,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追赠上阳公主。陛下对柳春星一直念着上阳公主的旧情,颇多照顾偏爱。若是事发,以柳春星的为人,必会为他求情,陛下也能饶他一命。”

      郑临道:“但愿如此。”

      殷轻侯微微一叹,心下其实也有些不能肯定。他知道凌世高幼年遇过饥荒的事,故大胆推测他不会动灾银。至于是否动了省试的银子,他也没底。

      二人骑马奔赴钟寒山,路程倒也不算远,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

      那楼修在山脚下,四周都种着枫木,想来若是到了秋天,必然是个枫林染火的情形。楼边有个水潭,不算太大,却也不小,明净澄澈,水面上飘着些落叶,一派世外清净景象。

      哒哒的马蹄声惊动了驻守于此的官兵,不一会便有个穿着暗色袍子、身配长剑的青年人走过来,看样子是这儿的守卫。

      他见二人骑马而来,前面那人又穿着五品以上的大红色朝服,自是不敢怠慢,忙走了上来。

      殷轻侯翻身下马,银鱼袋中的鱼符递给守卫看,道:“本官乃大理寺少卿殷白璧,逢旨查案。尔等何属?”

      守卫道:“在下右金吾卫兵曹参军事佟克,奉命看守此楼,以防贼人偷窃。”

      殷轻侯知道这楼特殊,所用材料都颇为贵重,便点点头,道:“劳烦带我们过去。”

      “是。”佟克叫来一人,将殷轻侯和郑临的马交给他。自己走在殷轻侯身边带路。

      郑临眼见得那楼塌的只剩三层,便道:“听闻此楼第八层挂着从南疆弄回来的沉水万象铃,可惜无缘一见。”

      殷轻侯看他一眼,没说话。待走近了方道:“有缘的。”

      郑临:“???”

      殷轻侯指了指那楼旁塌下的木材中,一堆银色光泽的碎片道:“那不就是么。”

      郑临无语了一瞬,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堆散发着‘我很贵莫挨我’气息的碎片,捡起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发现死沉死沉,完全不似银子应该有的轻盈。不由得问道:“这铃不是银子用造的?”

      佟克看了一眼,道:“是南疆秘银,由银子烧化了和某种特殊的石头浇在一起,反复捶打而成。故比寻常银子重上许多。”

      殷轻侯道:“这楼是何时坍塌?”

      “禀少卿,是昨日夜半时分。”

      “你且将当时的情形说与我听,仔细些。你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要遗漏。”

      “是,少卿。”

      昨夜三更时分,佟克守在祈寿楼外,他有些瞌睡。但这楼是为了工部尚书的夫人修建的,怠慢不得,只得又喝了些浓茶提提神。

      同他一起当值的只有赵进,二人站在那楼十步开外,都有些困。

      赵进搭话道:“老佟,你说这楼有个啥好守的,又不是徐尚书他媳妇,他这么宝贝,还让咱们天天在这看着?”

      佟克道:“徐尚书的夫人不行了。听说这楼里面有南疆蛊法,可助人续命。他怕有贼人过来行偷盗之事破坏了里面的蛊阵,才命我们看守于此。”

      “一座楼,能有什么法子叫人续命?”赵进撇嘴,“只怕不是个骗子。”

      佟克正欲说话,却见不远处有两个身影向他们走来。他拨出腰间长剑,警惕道:“什么人!”

      赵进也吓了一跳,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体态婀娜却面色苍白的美丽女子被一个头戴鬼面具,身穿南疆服饰的男子搀扶着,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个铜鱼符。

      那女子递过鱼符,对佟克道:“我是工部尚书的夫人,阮烟罗,这是我夫君的鱼符。因成此阵需我此时入楼,还望通融。”

      佟克检查了鱼符,发现确是真货,心下已信了大半。又见女子生的风流,却满面病容,真如传言所说般气息奄奄,更信了几分。而那觋师他虽未见过,却见他裸露的一条胳膊上纹着一条有些变形的赤红色蝎子,正是南疆觋师特有的印记。

      他不知阵法奥妙,却也不敢耽误。于是便让开道路,放二人进了祈寿楼。

      赵进在一旁看着,啧啧两声,道:“这位阮夫人当真是美如天仙,病着也是风情万种的。好着的时候,估计不输欢喜楼的头牌……”

      佟克喝道:“你说些什么胡话!你连那头牌的面都没见过,从哪里扯这些有的没的!况女子是徐尚书的夫人,怎可与风尘女子比较!”

      赵进拍了拍脑袋,连连告罪道:“瞧我这嘴,大晚上的糊涂了,老佟莫怪,莫怪!”

      那女子进去的时间不长,不一会便和觋师一道出来了。向两人道了谢,便离开了。

      而就在女子走后过了半个时辰,天上便下起了大雨。一时间狂风大作,雨势滂沱。佟克不知为什么感觉到有些异样,他紧紧地盯着那座楼,看着那些檐子下悬着的小型的秘银铃铛被风吹的微微摇晃,不断发出一种沉闷的响声。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他心中的那股不安也越来越强烈。这时一道闪电突然劈下来,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发现,最顶层挂着的一个沉水镇神铃,正在不断摇动!

      “咚——咚————”

      “轰!”

      第八层上挂着的、六十四斤重的沉水镇神铃居然掉了一个下来——!

      祈寿楼设计精巧,全靠自身结构平衡。如今掉了一个沉水铃下来……他预感不妙,飞速冲进帐子里将所有金吾卫都叫醒来,而几乎是在他们跑出帐子的一瞬间,那摧枯拉朽,昏天黑地的崩塌之声便在他们耳边炸响。

      金珠玉宝,如飞流瀑布倾泻而下,接着便是木断梁折,檐摧瓦毁,一时间叮叮咚咚,轰轰隆隆,似听罢春雨,又见马踏奔雷,仿佛是一场豪奢盛宴被人一脚踹翻,又有千军万马动地而来。

      像极了盛世将倾时回响在王国上空的暮鼓黄钟之声。

      殷轻侯听至此处,打断他的回忆:“你说风把那个六十四斤重的铃吹了下来?”

      郑临道:“那风是项羽的转世么?这也忒力拔山兮气盖世了。”

      佟克急急道:“少卿,这真是我亲眼所见,绝无欺瞒!”

      殷轻侯皱眉,道:“你说那楼塌之前,阮夫人来过?还和那个南疆的觋师一起?”

      “是。他们还拿着徐尚书的鱼符。臣看了,确然是真鱼符,不是伪造。”

      “郑临,你怎么想?”

      “要是据佟参军所言,那便是阮夫人不愿活了,请觋师做法,刮风下雨把那楼搞塌了——”

      殷轻侯挑眉。

      郑临咳嗽一声,补充道:“但可能性很小。”

      殷轻侯的眉毛挑的更高了,他看了看那个如今只剩下三层的楼,走到那堆闪闪发光的银色碎片堆里,蹲下身翻找着什么。

      “少卿,你在找什么?”

      “我曾看过祈寿楼的图纸。沉水铃悬挂的妙处在于它的顶部是和第八层的柏木黄心用秘银化水浇筑在一起的,根本不可能被取下来,又怎么会被风刮落?”殷轻侯一边翻一边说道,“除非是有人用什么东西把那顶上的秘银化去了。”

      郑临和佟克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跟着翻找起来。不一会,郑临便翻出一个有些发黑的碎片递给殷轻侯:“少卿,你看看是不是这一块?”

      殷轻侯接过之后仔细的看了看,发现确实是沉水铃顶部的碎片。他闻了闻发黑的那块地方,有一股淡淡的绵甜香气:”南疆的蝎心化骨水。据说威力惊人,可以将任何坚兵神武都化为一滩铁水,但配方早已失传。”

      “但是我记得大理寺的奇物抄中有写……这蝎心化骨水一旦用上,秘银理当是即刻便被化去。怎么会用了半个时辰才掉下来?”

      殷轻侯言简意赅地道:“滴漏。”又转头对佟克道:“她给你看的那个鱼符有问题。”

      “可那鱼符确实是铜的,背后又有三道官印,不似作伪。”

      郑临听到“是铜的”便明白过来,接口道:“三品官员的鱼符是铜的没错,但是徐工部的不是。”

      殷轻侯点点头道:“他的鱼符在之前便上报说遗失过,后来是暂用银的替了。那女子要么是不知道这一点,要么就是丝毫无意隐藏,甚至露出破绽等我们查。”

      “少卿,你为何只怀疑那女子而不是那个觋师?”

      殷轻侯沉吟道:“自御座继位,南疆觋师的族规中便新添了一条,就是绝不能与朝廷的命官结下仇怨,以免招来灭族之祸。当然,如果这个觋师与徐工部之间有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那便是例外。但徐工部他脾气温和,不像是能与人结下死仇的人,我便觉得是那女子毁楼的可能性更大罢了。”

      郑临道:“可若是那女子毁坏了这楼,觋师应当也算是帮凶吧?”

      殷轻侯道:“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不过佟参军说那个觋师带着鬼面具,倒不一定是真正的觋师。蝎子纹身这东西也可以用赤暨草的汁液作为染料暂时伪造。”

      郑临道:“既如此,少卿何不将那觋师捉来审问?”

      殷轻侯眉头紧皱:“只怕早就跑了。罢了,郑临,你在此守着,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用来装化骨水的滴漏,我去一趟徐府。”

      郑临应声答是,殷轻侯便独自牵了马,匆匆赶往徐书则府上。经过乐坊勾栏时,美人们的笑声如银铃般回荡,只道今日好生有福气,足足见着白璧郎君两回。接着又是一阵红袖飘扬香帕成雨,过欢喜楼时还有个戴着面纱的美人向他抛了一朵带着绵甜香气的白纱织造的海棠花。他愣了一下,想着前日殷雪屏在柳月风荷里作画,只说还差一白海棠,可白海棠又不是这个季节开,他便失了兴趣,撂下笔就睡了。如今这朵海棠虽是纱造,可造型却是与真海棠相差无几,且光华明丽,比真海棠更为可爱,他便伸手接了,收进腰间的银鱼袋里。想着回去带给殷雪屏,叫他高兴一二也是好的。

  • 作者有话要说:  QWQ谢谢亲们的鼓励呀 还在努力日更中~~~~非常感谢收藏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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