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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你要关上耳朵,不听。

      闭上眼眸,不看。

      一双养尊处优的双手抚过他的脸庞。

      他的身体。

      我给你新的名字。

      我们重新开始。

      粘腻又恶心的亲吻。

      令人作呕的□□。

      可是他自幼习武,耳清目明。

      他穿过绵长狭窄的宫道。

      蝇营狗苟,尔虞我诈。

      藏污纳垢,霉秽遍地。

      幕幕在眼,声声入耳。

      他不想看,亦不想听。

      他蓦然散了内力。

      身体变得无比沉重,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仿如新生的婴孩。

      可是,并非所有的新生,都代表希望。

      他跌跌撞撞走过宫城无比漫长甬道。

      宛如走过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这世界终归于岑寂。

      好痛,痛死了,苏晚猛抓一把身下,早已空空如也。

      应该,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

      他怔怔地坐在榻上,为什么还是这么痛。

      被绑缚在脏污床榻上的少年,还尚年幼。

      一刀一刀剜过小小的身体,血色铺天盖地。

      晦暗烛光下,笑意都变得狰狞。

      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身上干净的衣衫。

      好痛。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留下无法忽视的痛意。

      那痛意太尖锐,摈弃了一切的思想与念由,痛得他无法思考,更无法呼吸。

      那不仅仅是加诸于身体上的痛意,那痛意凌虐他的骄傲,他的思想,他的一切。

      楚玉推开门,便对上了他的眼眸。

      少年有些局促,手在衣服上蹭了一蹭,举着碗向他示意。

      那年轻的男子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他只是呆呆地坐在榻上,眼珠一错不错,却根本未将眼神放在他身上。

      一双极漂亮的眸子,眼尾狭长,略略勾起,目光空洞洞的,却如有实质般地填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脸色欺霜胜雪的白,鼻梁挺翘。

      分明是无比脆弱的长相,却有着无法形容的阴郁与暴虐。

      楚玉竟然没有言语来形容这样矛盾的美丽。

      楚玉走过去,将那碗药轻轻推到他面前。

      明明是他九死一生,从海边捡回了这个人,却在他面前,突然束手束脚起来。

      恐惊天上人。

      未待他收回手来,“啪”的一声,碗被打落到地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全倾在楚玉受了伤的手上,楚玉大口地吸着气,他是个哑巴,连痛叫都发不出来,哀嚎全卡在嗓子里,似什么受了伤的小兽在嘶鸣。

      那瓷碗破碎的声音却惊醒了苏晚,苏晚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半晌才转过眼来看向楚玉。

      他急喘了一口气,方才哑声问道:“是你救了我?”

      楚玉抱着伤上加伤的手,含泪点点头。

      苏晚看到他的手上新鲜的细碎凌乱伤口,又被烫红了一大片,却漫不经心地转过眼,换了个方向,定定地看着墙上潮湿发霉的某一点,目光里依旧没有什么内容。

      仿佛刚刚的一问,不过是他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并不需要人回应,也不在意回应。

      楚玉觉得和他处在一个空间,连空气都稀薄起来,这个男人身上明明少了个物件,气势却不减半分,楚玉毫不怀疑,他在他眼中,怕是比蝼蚁强不了多少,或许根本放不到他眼里。

      他局促地伫在榻边,半晌也没等到他再开口,终于忍受不住那令人窒息的静默,自己退了出去。

      他一进一出,有风从木门的缝隙里吹过,带来海边特有的咸湿的腥气,混合着地上未收拾的汤药,闻起来令人作呕。

      我这是在哪里,苏晚恍惚地想。

      我是谁?

      他身上的衣服与刚刚的少年身上穿的如出一辙,是他给他换上的?

      他看到了?

      这样令人作呕的身体。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那少年逆着光站在门口,似是要走进来,苏晚从榻上掠下,手指狠狠扼住少年的喉咙。

      杀了他。

      那少年十指粗粝,拼尽全力去扒苏晚的手指,那一根一根葱白的玉指,如今却成了夺命的铁钳,任凭他怎样挣扎,都无法撼动半分。

      楚玉的意识都开始模糊,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挣扎着想要说话,可是他的嗓子早就坏了,除了抽气的声音什么都发不出来。

      就要死了吗?

      就这么死了吗?

      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脖颈上的手指却突然被松开了,海风夹杂着腥咸的空气灌进口鼻。

      那个凶狠又漂亮的疯子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他面前。

      楚玉迟疑了一下才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这人,是救还是不救?

      看起来快要死了的样子,醒来了却又要发疯。

      他无知无觉地躺在一地碎瓷上,脸色比那瓷色还要白。

      那极漂亮的一张脸,却连晕倒了的表情都带着无法言说的凄楚。

      美得令人心碎。

      楚玉看了他许久,拿起刀来又放下,最后还是不忍心,将他抱回榻上,迟疑了一下,又点上了他的穴道。

      方才转身将地上的碎瓷收拢打扫了。

      想了一想还是不放心,寻了麻绳来,将他的四肢绑了,试了试,确认他挣不开,才拍拍手出去了。

      门甫一关上,苏晚便蓦然睁开了眼睛。

      酸痛从手腕上传来,海边长大的孩子,哪里有不会结绳打渔的呢,那麻绳捆得死紧,苏晚狠狠挣了两下,却是越挣越紧了。

      他心底都是暴虐的情绪,恨不得将那陌生的少年千刀万剐,全然忘了他可能还救了他的命。

      楚玉又捧了药进来,苏晚听到开门的声音恨恨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他。

      这次楚玉学乖了,将碗先放在一边,举起一张纸来给苏晚看:“吃药。”

      “吃药?还用写出来?你是哑巴?”苏晚冷声道。

      楚玉用力点了点头。

      苏晚一愣,还真是个哑巴?

      是个哑巴,真好,什么都不会讲出去。

      苏晚一身的刺慢慢地收了起来,他刚想伸手去接药,手腕一痛,才想起来手已经被那少年绑在了榻上。

      “松了。”苏晚举着手皱皱眉:“这样叫我如何吃药。”

      一根调羹怼到了他嘴边。

      苏晚:“……”

      他抬眼去看那陌生的哑巴少年,这才发现,他虽然被晒成了小麦色,但其实长得很好看,眼睛黑白分明,这样专注地看着他,目光中全是担忧,没有一丝的鄙夷与恐惧。

      苏晚的火气一层一层消了,最后认命地张了嘴,由了那少年将汤药一勺一勺的喂给他。

      药极苦,苏晚却也未嫌弃,甚至嫌他喂得太慢,自己挣扎着一口喝净了。

      那少年拿手帕来给他拭了拭嘴角方才出去。

      苏晚瞪着眼睛看向房顶,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没多久,便又听到门“吱呀”一声,他扭过头去,看到那少年又端了一碗什么东西过来。

      苏晚冷哼道:“还有?”

      那少年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将碗里的东西示意给他看。

      是一碗稀饭。

      他又取了调羹来喂苏晚,还不忘替他吹吹气试了试温度。

      苏晚扭过头去,嫌恶道:“你舔过的还拿来喂我?”

      那少年也不恼,将碗放在一边,出去重新盛了一碗,取了一只新的调羹来,示意给苏晚看,才又重新开始喂他。

      这次他不敢再试温度,举着调羹晾了半晌才送到苏晚嘴边。

      苏晚见他磨磨蹭蹭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调羹伸过来便迅速地凑上去一口吞了。

      居然是碗甜羹,煮得刚刚好,刚刚药物的苦味也被盖住了,甜得甚至有些发腻。

      像腥甜的血。

      他嫌恶地转过头去,喝道:“不吃,滚出去。”

      那少年愣了一下,将碗放下,又乒乒乓乓的在找些什么,苏晚听得心烦,冷斥道:“叫你滚,听不懂人话吗?”

      一张纸怼到他眼前,太近了,他眼前一花。

      那少年将纸拿得稍远了些,苏晚的眼睛花了半晌才聚上焦。

      “不好吃吗?”

      那少年脸上的急切不似作伪,又刷刷地写道:“想吃咸的?”

      甜的似血,咸的又似倒灌进口中的海水。

      无边无际,无止无休。

      苏晚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般,被他死死按捺下。

      他的意志都被用来对抗肠胃里的返意,愣了半晌未讲话。

      那少年又刷刷地写道:“你想吃什么?”

      苏晚的目光从他蹙着的英气的眉毛,疏疏落落地顺着挺直的鼻梁滑落,打量到他滚动着的喉结。

      健康朝气的少年人,能想象得到长成之后会有多么的俊朗。

      可是这样完整的美好,却只能助长他心底暴虐的情绪。

      那目光侵略性太强,楚玉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过了半晌,苏晚闭了眼,哑声道:“我什么都不想吃,你替我倒杯水罢。”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已然放轻了许多。

      那少年出去又回来,门开了又关,苏晚方才注意到,折腾了这么久,天色已经晚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下蓦地一松。

      夜阑静寂,此处只有外面少年汲水的声音,与那似远非近的风声。

      我如今应是在一个孤岛上,苏晚恍惚想。

      远离尘世间。

      那少年再进来,他才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甚至算是温驯地就着他的手喝了水。

      但这难得的平和未能维持多久,直到那少年将他推到了里面,自已也在榻上躺了下来。

      “滚下去。”苏晚声音里带着不能忽视的威胁与恐吓。

      那少年本来已经吹熄了灯,又“噔噔噔”地跑下去,将灯点了,又刷刷刷地写道:“这是我家,就这一张榻。”

      苏晚扫了一眼,嘶声道:“滚。”

      他声音里都似乎染上了哭腔。

      那少年站在那里,怔愣了半晌,才取了垫被,给自己在地上铺了,又取过纸来,写了两个字给苏晚,他写完了便用手指戳一戳苏晚,想让他转过身来看。

      未料到这一戳竟然刺激到了苏晚。

      他生生冲开了穴道,嘴角立刻溢出了鲜血,楚玉一愣,赶快摆手示意他不要再乱动,他跪在榻上,刚伸手准备替他解了手上的麻绳,苏晚用力一扯,那解了一半的麻绳便寸寸断了开来,他生生挣断了,细白的手腕上立刻浮上了一道殷红,洇出血迹来。

      楚玉心口一痛,便被他一脚踢下榻去,趴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血来。

      血迹喷到刚刚少年手中拿的纸张上:

      “晚安”

      苏晚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字,身子慢慢滑倒在榻上,也未再去看那地上的少年。

      那字迹,讲不出来的熟悉。

      可是他脑子里空空如也。

      刚刚的平静不过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琴弦,一用力便断了。

      那少年窸窸窣窣地爬起来,咳了两声便再没有声响了。

      苏晚也懒得去管他如何,他怔怔地,没有焦距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脑子里方才理清的思绪全断了,一片的混乱与狼藉。

      什么都不记得,却还记得那锥心刺骨的痛。

      除了痛意,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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