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槐》都城听雨

9、第 9 章

　　张廷他娘三年前走了。
　　这个在我来之前就已知晓，因而再从拣叔那听来的时候，便不觉那么刺耳了。
　　拣叔说，张廷在他娘病故前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生性耿直品行端正，虽不善交际，但凭着这股子稳重劲，倒也担得起这宰相长子的身份。
　　在他娘走了没多久，他不知什么缘故竟和他爹张容吵了一架，当时拣叔和几个小厮就站在门外，忽地房内闹出一阵大动静，便闻那桌椅掀倒，壶碗碎裂的声音。他们还没听得清楚二人为何争吵时，张容一把拉开门，将他们斥退了。
　　半个个时辰后张廷从里头出来了，脸上带着一记重重的巴掌印。
　　这事之前在府里闹得风风火火，张廷是什么人，平时最是尊重他父亲，事以张容为表。而张容虽在外古板严肃，但从拣叔口里听来，他对自己这三个孩子从小就极为爱护，连句重话都没舍得说过。这叫众人怎么也没想到，张容竟被气得动手打了自己的长子。
　　自此事过后，张廷渐渐不服管教，这几年更变了个人似的不学无术，三天两头混迹在高门显贵的败家子之中，惹是生非。张容一开始还愿意拘着他，可越如此张廷便发悖逆，后来张容索性懒得理他了，如今张安隐崭露头角，张容真正是一颗心都放在了他身上。众人都说张容这是把对长子的寄望尽付幼子身上了，张廷啊张廷，怕这辈子就只能做个纨绔弟子了。
　　而我最深的疑惑是，究竟是什么事使得张容与张廷闹成这样，这父子之间纵是有过争吵了，可张廷不致于此啊。难不成张廷是发现了他爹的什么秘密，故此一番争论，被他爹打了出去？不对不对，现一切都不过我妄加揣测，如此想来，我也是受了丽风的影响便事事同她的话联系起来了。尚未定论，我不该怀此偏见。
　　不过张容父子矛盾的根，已然扎在了我心里，我定是要摸清楚的。
　　“他就是大少爷的侍卫吧。”
　　“是啊是啊，听说他昨日一个人就打倒了十几个莽汉！”
　　“他生得这个模样，还真看不出来.......”
　　“可惜去了大少爷身边当差。”
　　“唉......”
　　方才想的入迷了，倒没注意这几个丫鬟在我不远处窃窃私语。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偷偷摸摸讲我的话都被我听见了好吧......
　　“几位妹妹，离我这么远看得清楚吗，上前来和我说说话呀。”我抱着剑倚在门旁，冲她们笑道。
　　“你......你叫谁妹妹呢，我们才......才不是小丫头片子。”一个丫鬟红着脸支吾道。原本不敢说话的两个丫鬟也随之附和：“就是，就是”
　　“不是小丫头片子可不会见了男子就害羞，话都说不清了......”
　　“阿阮我们走吧。”一个丫鬟拉着之前那个说话的支吾少女衣角倒，另一个则点着头赞成。
　　叫阿阮的少女冲不服气地冲扬了扬下巴，两颊绯红的娇憨模样很惹人喜爱。
　　看着三人互挽着似要离去，我又道：“不肯做妹妹我喊姐姐也行，别走啊，你们看了我这么半天，陪我说会儿话也不行么？”
　　“不行！你这个模样，又这般油嘴滑舌，叫大少爷好好调教你吧。”站在中间的阿阮转过头来，对我做了个鬼脸。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个人喃喃道“这是什么话，也不说清楚，走这么急作什么......”
　　“唉哟，你怎么杵在这儿。”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我向那方向望去，才知是昨日那个颇风骚的小厮，原来不单是这腔调，这整个人都叫我十分不适。
　　小曲，小你大爷。窑子里让弹首曲子也这般称呼的。
　　在尚没有摸清他底细的情况下，我断不会和他起冲突，便敛了面色，笑道：“我初来乍到尚不清楚府里的规矩，烦请小哥今后还多指点，大少爷现还在房里吗？我这便去了。”
　　“先不论府里的规矩，你如今跟了少爷，遵的便只有‘少爷的规矩’。下次别让我再来喊你了，现可不比你在外头的自在，跟我出去吧，少爷还在门口等着呢。”他翘着手指抹了抹额前碎发，言毕，转身又一扭一扭地向前走去。
　　我紧随其后，见这袅娜的身姿，心底不由得发楚一声长叹，想我一英姿飒爽好男儿，今后竟要同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尖酸奴才共事。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站在一旁的拣叔见我们从里头出来了，连忙向着车帘的方向道：“少爷，他们出来了。”
　　一把木扇轻挑帷裳，向外探出一张白净的脸来，张廷随已去的夫人长相，生得眉目柔和，纵是光坐着不言语也平白招人亲近。此时他显然一副模样不耐烦的模样，冷声唤着：“拣叔。”
　　拣叔赶忙绕回窗口处，佝着半个身子应道：“少爷，老奴在。”
　　“你回头叫人将栗素隔壁的屋子收拾了好给他搬进去，昨日我不是跟你说了今一早就得去郝常那儿么，你忘了和他讲？”
　　“老奴该死，昨儿表小姐那儿出了点岔子，我忙着赶去便没来得及和他说......”
　　“罢了”他一把放下帘子，道，“准备走了。”
　　“好嘞。”
　　我本还想偷偷拉着拣叔说上几句，却被他挥着手招去了马车边，那阴柔的小厮见状，立即跃上了车先夺了赶马的辫子，事后不忘给我来个轻蔑一笑。我真真是看得呆了，谁跟你抢这个啊......
　　他向着帘子里的张廷嗔道：“少爷，你真要把他安排住我那儿吗？”
　　原来他就叫栗素，回头得跟拣叔好好问清楚。
　　“嗯。”帘内传来懒懒一声。
　　“少爷，栗素不习惯和别的男人住一块......”栗素又道。
　　“他住你隔壁，离我那儿近一些，有什么不习惯的。”
　　“少爷这样说，栗素也勉为其难答应了。”他忽地撅起嘴做了一副委屈样，道，“反正有少爷在，谅他也不敢怎么样。”
　　说罢，又带着鄙夷的目光向我看过来。
　　张廷不再言语。
　　我们停在了一家酒楼前，说是去郝常那儿，不过又是几个花花公子聚在一块喝酒作乐罢，我到底不明白张廷为何大费周章找个侍卫，照他平时这习性不见得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流岳楼是甸京最好的酒楼，且不论在中昇，就算在那偏远的小国也是听过它的名号。在这儿酒菜好吃是次要的，关键是它新鲜。不光中昇各地菜式，就连邻国没见过的菜式也是数不尽数。歌舞美人也都是老板从各地寻来，这容貌这舞姿，保管是你没见过的……“”
　　那人说了半天，张廷没搭过话，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扣在桌面，目光游离远处。
　　“想什么呢，你可听我说话了？为着今日，我可费了不少功夫。平日若不是提前个把月和老板娘打好招呼，哥几个有钱都进不来的，更别说是包了这栋楼了，这可都是为了你。你也不好奇兄弟我是怎么办成这事的。”
　　张廷缓缓抬头看向他，道：“这不正听你说着嘛，我倒不知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了，劳你给我摆这么大牌面，我生辰可是前几个月过了的。”
　　那人嬉笑着用手掌拍了拍张启肩背，道：“你少来了，这等好事你还跟我装蒜，要不是从我老子那听来，你还瞒着我不成。行啊你小子，如今先我们一步做大官了，可别忘了兄弟几个。”
　　“是啊，张廷你也忒不够意思了，要不是郝常跟我们讲了这事，兄弟们都蒙在鼓里。”一人附和道。
　　“今日也是沾了你的光吃这顿酒。”另一人又道。
　　张廷皱着眉头看向郝常，满眼疑惑。
　　郝常忽地一拍桌子，笑出了声：“傻了，你老子没跟你讲这事？”
　　“有屁快放。”张廷不耐烦道。
　　“这不是跟你说了嘛，”郝常不慌不忙，又为张廷满上一杯酒，道：“张相在皇上面前倍有面子，给你啊请了个官职，我这不也是从我父亲那儿听来的，像是要去兵部。”
　　“兵部也不错啊，现如今咱们可都得走这科举的路子，你平白得了官职，咱们可都眼红......”之前那人又道。
　　只见张廷眉头锁得更紧了，一把扇子拍在桌上，说话那人噤了声，再无人敢开口。
　　张廷气不过，骂出声来：“我做他娘的官。”
　　“平时乖张跋扈惯了，竟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你可仔细你的脑袋，张廷。”一青年男子的声音从外传来，众人侧首望去，那人慢悠悠踱来，气质慵贵，面上透着几分嘲弄，我见他眉眼倒与皇上有几分相似。
　　郝常先迎了上去，呵呵道：“琏王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