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在下Ⅰ安魂曲》岸渔

1、时空之树

　　恶魔谷，节候凌乱不似人间。晚间洁白的小细雪在絮絮翩飞，蓝蔷薇于月下风中森然摇动。偶有几朵蓝蔷薇花心处光莹莹的，夺人目光，但据说凡是有这种光的蔷薇都曾是一个恶魔的心脏，每当它们此起彼伏地亮起，那是它们在月下偷偷探头呼吸。

　　森林旁的宏大壮观却阴森的哥特式建筑，常年夜里很少开灯，白日也多是拉紧窗帘。

　　此时，有一妖艳女子站在宽阔的阶梯下，笑吟吟地朝一个男子伸手：“手机。”

　　男子挑挑眉，一脸漠然掏出手机放在她手里，转身就走。

　　女子喊道：“去哪？”

　　男子步子不停，“1848，伦敦。”

　　女子眉头皱了皱，追上几步，跟在他后头。

　　月下无影。

　　“现在就去？你当真不看一看你抽到什么牌？”

　　男子嘴角冷冽笑笑，却又有一丝慵懒地摸摸肩上落着的乌鸦：“人类的玩意，我不信。”

　　女子若有所思地看前头肩上的乌鸦一眼，目光有些黯淡。她随着他走了很远，在一颗千年老树旁停下了脚步，一开口吃进了一块飞雪，她却不觉。“愚者，当你想知道寓意的时候，你可以······”她声音一凝，撇撇嘴，再抬眼眼前那人已经开了树上的法阵，走进了刺目的光华里，她换喊道：“一定要回来。”

　　她看着他冷淡的身影被吞没，回身望着周遭一片蓝蔷薇。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他们的心脏从树上掉落，形成了那些偶尔升起的蓝光，令这片土地美得凄惨。它们跃动的身姿，像极了心脏在泵血，而当它们在他们体内时，却大多是不会跳动的，多像偿还。

　　是终结还是开始？她握了握手里的塔罗牌，心神不宁地回到建筑里。

　　永昼之地，分为神圣界域与死神界域。神圣界域居住的是神及众多天使，而死神界域，顾名思义，里头自然都是死神。死神界域，没有阳光，却从不黑暗。据说是上帝余荫照射范围之内，便即使没有太阳，也能保有光明。

　　而永夜之地，则是包括冥灵界域和血族窟，恶魔谷处于永昼与永夜之间，只要太阳神哪一日勤奋好心，它便能得到光明。

　　死神区域虽看着窗明几净，一切却冷淡寂寥，极少有花树栽植，似乎死神们都不爱这等生机勃勃的东西。

　　“亚修。”

　　亚修有些不耐烦地停步转身，手里抱着一大摞资料，几乎遮住他的视线。“威廉，有事？”

　　威廉朝他一勾唇角，问：“方才你进灵魂储藏室了？”

　　“你刚才不是亲眼看见我搬了资料出来么？”他有些奇怪，可是上头的上头火急火燎地催他交本年度灵魂收集报告和具体明细表，他怎么也无法好声好气地应对他的顶头上司，“威廉部长，我先走了。”

　　“别急。”

　　“不是，我得······诶，”他看着威廉将他手里的资料一把整摞扔在地上，他皱皱眉。

　　他一抬眼，看见威廉手里拿着一个空了的灵瓶，灵瓶上的木塞打开了，木塞上原本延伸到瓶身一半的十字架封条也不知所踪，但是灵瓶上的标签却还好好的。这显然是一个原本装了灵魂的灵瓶。他有些疑惑，问：“给我干什么？”

　　威廉依旧笑着，却是冷若冰霜，甚而有一丝责怪的凌厉在语气里。“你在三百二十层翻找比对资料和灵瓶的时候，它跑了，你是不是该把它找回来？”

　　“什么？”他有些惊讶，忙把瓶子拿在手里，仔细看。“1848年，那它应该在三百一十六层，关我什么事啊？”

　　威廉拍拍他肩膀，事不关己的模样。“监测器报警的时候，全储藏室就你一个在，你怎么没反应？”

　　啊，那时候他好像、应该、似乎靠在墙上打了一会儿瞌睡。

　　亚修有些懊恼，忙将手表表盘对了对标签，在它灯一亮指针一颤朝着某个方向一指后，拿着瓶子飞了出去，留下一句话在风中：“威廉，帮我把资料交上去。”

　　威廉看着他的背影。“连句多谢都没有。”他抬步离开，“那我干嘛要帮你搬，最讨厌别人给我增加工作量。”

　　亚修依着指针，一路飞奔。头上扎住黑色长发的红飘带，拍风而起。

　　“遭了，是时空之树。”亚修站在一棵硕大茂密的老树旁，脚下野花星星点点，使得大地变成了白日的星空。

　　他惆怅地盯着手表几秒，轻轻拍了拍，指针不动。他又重重拍了拍，指针还是不动。他自言自语道：“最好是你坏了，但是，唉，怎么这么倒霉？”

　　他转身往回赶，先去了灵魂钟表修理部，测试过手表没问题，才急急忙忙往回收部跑去，却在中庭广场见着自己散了一地的资料，他狠狠呼了一口气，咒骂一声以压下心中怒火，便撒开腿往前跑。

　　“进来。”

　　“威廉，那个灵魂······”

　　“请报告。”

　　“······报告，威廉部长，我重度怀疑那个灵魂跑到时空之树里去了，请求下拨追踪设备。”亚修不觉地站直了身子，一脸沉肃。

　　若是灵魂流失在时空里，若是它再作恶多端，他估计只能回神圣界域再接受一次审判了。审判的结果，显然就跟那个逃脱的灵魂挂钩了。

　　欲哭无泪。他怎这么倒霉？偏偏在他整理资料的时候，偏偏在他打瞌睡的时候，偏偏还要往时空之树而去。

　　他才默默叹息一声，威廉便已刷地写下一张纸条，递给他：“这个灵魂很特殊，不需要额外追踪设备。去吧，我跟枢纽处报告一下。”

　　亚修接过纸。纸上字迹端正而劲瘦，果然是冷冰冰毫无感情的威廉的字。他轻哼一声，仔细瞧了一眼，却疑惑：“你怎么知道它一定去这里？”

　　威廉抬了抬眼镜，往椅背靠去，双手放在椅子手把上，脸上神情有些嘲意。“它之前是教堂神职人员的灵魂，被回收回来之后按说要接受天使的审判，却被一个粗心大意的底层死神忘记送过去了去。他叫乔纳斯，伦敦圣乔治教堂的神父，死于1848年，当时回收他灵魂的，正是你亚修。”

　　亚修有一瞬神思滞住，他皱了皱眉，才半垂眼帘遮住殷红的眼眸，一脸懊悔与歉意：“所以这灵魂记得他一生的事，才要回去么？”

　　“作为神职人员的灵魂，它罪孽很深，深到毫不避讳时间之树的触角跟着它。”

　　原来是早有报告比他早一步到，他就想这威廉什么时候这么神了。

　　他点了点头，道：“那我走了。”

　　“不回来也没关系。”

　　亚修脚步滞了滞，耸耸肩膀，宽慰自己，往时空之树赶去。

　　1848年，伦敦，如炼狱。

　　街上尸横，有时马车经过，可以将伏尸压出腐坏的肉泥来，然后随着车轮滚动四溅。仿佛能看得见的恶臭，尸体的、尿粪的、污水的，占据赖以呼吸的空气。整个天空阴沉沉的，似乎风雨欲来，却又久久不来。

　　压抑，恐慌，绝望，就是这座城的写照。

　　亚修皱皱鼻子，掩了掩唇，差点吐了出来。他1848年便来过这座城，回收过这里的灵魂，想不到像这般惨境，他还要再经历一遍。

　　历史不改变，却也可相对改变，他相信，枢纽处应该派了人顶替了他1848年的工作了。尽管未来会有两份这样的记忆存在两个死神的脑袋里，但起码不会影响人间未来走向。

　　他不知道这个逃脱的灵魂作为一个神职人员究竟犯下了何等罪孽，但他知道，首要的便是找到圣乔治教堂。

　　他凭着对上帝神圣气息的追踪，终于在伦敦近郊寻到了这一教堂。可此时教堂外正忙碌着掩埋尸体，甚至有些神职人员因尸体过多在打算着寻其他地方掩埋。亚修以人类的姿态，站在围墙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一个死神将尸体群的最后一个灵魂收走。

　　“你有什么事？”

　　有人远远叫他，他忙回道：“请问乔纳斯神父在吗？”

　　那人掀了面巾，朝他喊道：“去城里了。”

　　亚修闻言，转身就走。至于谢谢，不知是忘了说还是不说。但想来，依着他的习惯，大概率是不说的。

　　看来乔纳斯此时还活着，那么他的灵魂是当时的还是这个重新蹿进去的呢。

　　他边走边思索，可不过也是自己的猜测在两边摇摆。不留意间，他却被一圈圣光倏地围住。

　　哪来的圣光？他只皱皱眉，毫不在乎地往前走去，却在脚一触到圣光时慌忙缩了回去。

　　怎么回事？虽说他是死神，但好歹他也是神，并且没有做什么有违规范之事，主和天使的圣光不应该伤到他才是，除非，他们有意要伤他。

　　他凛然朝四周看去，却在不远处树下的一辆马车旁看见了两个人。不，确切的说，是一个人和一个血族。或许，这人也不是人。

　　他站在圣光包围圈里，沉静肃然看着那两人靠近。为首那人一身奇怪的白袍，黑发束在脑后，脸色苍白，姿态弱柳扶风似的，但赫然是个男子。而他身后，随着一个穿着英式长衣、发色金黄、眼眸冰冷的血族美男子。

　　亚修等他们近了，才挑眉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困住我？”

　　能使用圣光并且困住他的，如若不是神和天使，便只有执谕者。所谓执谕者，是借助上帝赋予的力量，绕过天使，直接听令上帝，行使维护人间各色力量平衡以保护人类的存在。执谕者，是人，可是力量却要看上帝所赋予的多少而呈现出强弱。

　　显然，对面之人能将他如此困住，必然是强大的执谕者。再瞧这一身满满东方国度特色的白袍，他咧嘴一笑：“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玉树无疆凌江执谕者，怎的也跑到1848来了？”

　　他探寻的目光穿过凌江，直达他身后的血族。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正竭力调取记忆，凌江已温温和和却语气冷清对他说道：“委屈你一天半天，神的旨意。”

　　说完，凌江带着那血族美男子转身往马车走去。

　　亚修急了，喊道：“什么旨意，又是为什么？你得说明白啊，这荒郊野外的······”他声音低了下去，有些气恼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恨恨望着那两人驾着马车离去。

　　等晚上吧。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