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在下Ⅰ安魂曲》岸渔

2、恶魔也要考试？

　　由于被人眼所看不到的圣光包围着，他干脆躺在地上，美美地又睡了一觉。等到他醒来时，他却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堆尸体上。

　　他睁开眼，望着洁白冷冽的月，一把坐起。

　　“啊啊！”

　　亚修看着那正在埋尸体的两个人狂叫着逃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死神与恶魔一样，真正算得上活着的，只有跟着人类发展有了些些情感的灵魂，有些灵魂甚至连情绪都还没有。而死神与恶魔不同的是，心对于恶魔来说，不过与血管无异，并不会跳动，若是跳动了，后果轻则能力减弱，重则变得如人类般开始有了生老病死。死神的心也是不会跳动的，但若是因着机缘跳了，却是不碍事的。

　　亚修的心脏如今还是一片冰冷的雪地，当人们发现他躺在地上却没有心跳时，在这霍乱横行的时候，任谁都会以为这路边倒下的人不过又是一个倒霉蛋罢了。

　　亚修站起，从脖子盖到脚的黑大衣让他身子显得更为修长，却也令他在月光照射下再增一番神秘可怖的气息。抬手看了看手表，见指针有反应，他重新扎紧了头发上红飘带，道一句“开始工作”便顺着指针的方向朝城里而去。在路上，他顺手摘下一朵白蔷薇，放在胸前的小袋子里。

　　这是要送给再度被他回收的灵魂的。

　　他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凡是回收灵魂，只要能遇上白蔷薇，一定摘几朵，算是对这灵魂离开人世的送别与祭奠。也正因此，他被发觉有了怜悯之情，从此成为死神界域无关痛痒的笑话——最不该成为死神的死神。

　　不过他不在意便是了。

　　伦敦城里除了皇室与贵族之地外，其余基本哀鸿遍野。特别是贫苦人家，居住环境极其肮脏，便也愈是容易感染霍乱。而一旦感染，连医治的条件都没有，只能靠神职人员及赤脚医生们捣弄一通。

　　亚修踏过污秽，掠过尸体，在泰晤士河左岸眺望对面，忽地一笑，一跃便落在对面一家蜡烛铺子前。

　　蜡烛铺子门开着，有一位男子倚着门框垂泪。

　　他扫这人一眼，从门口朝里头望进去，只见身穿圣袍的神父在默默为弥留的女主人祈祷。床头的破旧小柜子上，点着一支蜡烛，昏黄的光圈很小，使得光圈外的事物模糊得一塌糊涂。

　　宁静与悲伤，交织在这小小的昏黄里。

　　许久后，神父叹息一声，站起转身，朝男主人走去，安慰了几句，一出门，却见前头有一人靠着石栏杆在朝他笑。

　　他瞳孔遽张，转身撒腿朝另一边跑去。

　　亚修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笑道：“乔纳斯，可是好大胆子敢逃跑？”

　　那人并不应声，他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便一点脚，几个起落，跃至乔纳斯面前。

　　他挑挑眉，看着眼前的人。这人容貌看起来并不十分老，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斯斯文文，戴着个银丝眼镜。但此时惊惶紧张的神情却很令亚修发笑。一个死过的魂，重新覆盖了当年的魂，竟然还怕死？

　　亚修迎着月光半抬右手，手腕处那条吊着弯月的黑色项链，反射了清冷的月光，令人错觉他手腕上的才是真正的月亮。

　　他这一举动，令乔纳斯一慌，结结巴巴朝着半空喊道：“维······维克······维克特。”

　　亚修闻言眉眼一沉，暗红厉光一晃，手腕上的黑月倏地从手链处跃了出来，在他身前化作一把漆黑摄人的镰刀。与此同时，乔纳斯永生不会忘记，此时身前的死神头顶后方升腾起的虚幻黑圆盘，那是死神卸掉全数伪装发动力量的表现。

　　真正的死神！

　　乔纳斯忍不住连连后退了几步，哆哆嗦嗦。他还想再叫喊，却见亚修驻步向屋顶仰望。

　　屋顶将天空切割开来，清晰的月轮却被扬起的衣服隐隐约约遮住了半边。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冷冷清清地站在屋顶上，俯视着泰晤士河畔的这一场无聊演出。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乌鸦，在黑影肩头扑棱两下翅膀，便站稳转着晶亮的红色眼睛，与他的主人一样打量着眼底下的两个人。

　　亚修咧了咧嘴，一丝玩味涌上嘴角：“维克特？”

　　黑影冷冰冰应了一声：“嗯。”

　　“差不多七百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或许你现在见的是1848年的恶魔。”他也淡淡打趣。

　　“算了吧，14世纪的黑死病是你带去，这霍乱······那年忙着回收灵魂的时候可没见着你抢。”亚修将镰刀斜斜横在身前，做好了打架准备，嘴角却泛起了笑。

　　这维克特也是不可多得的不可方物美男子，且是恶魔谷里的高阶恶魔，能力不可小觑，不管怎样亚修其实都是不愿意跟他开打的。

　　“谁知道呢？”维克特站在屋瓦上，一动不动。

　　亚修看他周身冷冽，不禁眉间一挤：“那么，你这素食恶魔今天是来阻碍我工作的了？”

　　维克特微微一笑，“素食，不代表不吃。灵魂若干瘪无味，有什么好吃的？”他伸出左手，掌心朝外对着亚修。掌心中一个五芒星契约阵逐渐发亮，刺目却无法令亚修觉得耀眼。

　　亚修心头一凛，“你与他订下左手契约了？为什么？”

　　维克特收回手，目光有些茫然地盯着自己掌中的契约阵，笑道：“谁知道呢。”

　　按说，恶魔一般不会与人订下左手契约，因为左边是心脏所在。而曾有好些恶魔在订下左手契后，会莫名其妙有了心跳。如此一来，后果都不太好。千年老树旁有光跃动的蓝蔷薇，大多被认为是订下左手契有了心跳所致的死亡。因而从此，恶魔很少订立左手契，除非是爱到极致。

　　思及此，亚修不禁嘲然失笑。爱到极致？眼前这出了名无情孤高的恶魔，会对一个神职人员如此？荒天下之大谬。

　　他不愿说，亚修自然也不去管，只是目下这情况，怕是有些难办。要解局只有两种办法，第一，杀了维克特，其实胜算不大。第二，等他们契约完结，可到时仍是要一战，他可不敢奢望维克特会把这灵魂乖乖送给他。

　　既然如此······

　　亚修目光一凛，镰刀一斜，跃到半空，仿佛要融在月里一般。

　　他朝维克特俯冲下去，镰刀朝他点去。

　　在这千钧之际，维克特点脚后跃，退到一棵榆树旁，啪地折下一枝。回到屋顶，一脸自若地以榆树枝作武器，旋转跳跃与亚修打了起来。月下姿影，迅速利落，凌厉流畅，竟有几分跳舞似的优雅。

　　几番交手，榆树枝只剩下短短一截光棍，被削下的树叶，现下正缓缓在风中乱飘，像极了从深邃银河落下的绿色星光。

　　恶魔与死神的力量皆是凡人所不及的，这番争斗，看在乔纳斯眼里，只觉眼花缭乱又无比胆战心惊。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慌忙逃走了。

　　亚修嘴角一勾，笑意盈盈，镰刀一挥，正中维克特左肩。亚修噙着笑，俯视着那个一脸漠然抬眸看着他的恶魔，心下不痛不痒，倒觉得这恶魔有趣，竟然对他省了力？如此不尊重他，该罚！他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镰刀便深入了几分，殷红的鲜血流得更欢快了。

　　亚修舔了舔唇，手下力道不减，俯身凑过去吹出一丝寒气：“如果我把你的左手砍掉，契约也应当随风而逝了吧？”

　　维克特单膝跪在瓦上，左肩承载着死神镰刀的力量，右手却轻轻放在膝上。他眉间似乎皱了皱，只是细微得不易让人察觉。“谁知道呢。”

　　“这是你的口头禅么？”亚修轻轻笑了笑：“你要知道，被死神镰刀砍掉的手，可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了。”

　　他往下看去，却见维克特紫蓝琉璃般的眸子似乎含着一丝笑意，一瞬后便泛着淡淡而盈润的光。整个眸子，像广阔的大海星辰，一眨不眨地融进他眼里，直抵灵魂。而他，只觉自己坐在小舟上，在这一片无垠的迷人里飘荡，闲适、宁静。

　　他无法摆脱这逼人却令人深陷的目光，渐渐有些茫然滞涩，握着死神镰刀的手也不禁松了松。

　　镰刀下一轻，他被镰刀坠得趴在屋瓦上，磕疼了才幡然回神。他望着站在树冠上的恶魔，噙着笑站起，“恶魔的魅惑，呵。你这眸色，我今天才发现，与我喜欢的蓝莓汁倒是有几分像。”他用手抹了一把刀锋上的血，放到嘴里一舔，道：“灵魂滋养的血原来是这般味道。”

　　维克特丝毫不理会仍在流血的肩膀，淡淡问他：“合口味吗？”

　　亚修随手将镰刀藏回手链里，头上的黑圆盘也随着消失了。他似乎也没仔细品尝，随意答道：“还行，毕竟是挑剔的恶魔之血，食物不错，血就不错。但是我更感兴趣的是，你为何跟乔纳斯签订左手契，以及，”他眉头肃然，“回到1848干什么。”

　　维克特用右手接住飞回的乌鸦，将它放在肩上，才慢条斯理地打开外衣，从内里衣衫撕下布条，边垂眼自己包扎边回答道：“回到这里，只是为了考试。”

　　“哈，原来是年度能力考试么？怎的你也这么无聊？按说，”他双臂抱胸，偏头乜斜着他，“你应该不屑。”

　　维克特继续自顾包扎，头也不抬，不理会他话语中的嘲讽，淡然接道：“是呢，但是不去学校，岂非更无聊？”

　　说完，他抬起那紫蓝的眼看向他。

　　亚修瞬间一愣，他忽而觉得那月下的恶魔，竟是那般孤单寂寞。他自己何尝不孤单不寂寞？所幸的是自己还有工作可以忙活。永生，或许远不如凡人所期盼那般令人向往令人着迷。时间太长，一切索然无味。

　　有趣。只是他听说，有些在考试过程中便失去灵魂的恶魔，最后只能借助恶魔谷的千年老树将自己的心脏送回现世的恶魔谷，然后寄在永生的蓝蔷薇上。至于能不能重新活过来，没人知道，因为到现在也没有恶魔在蔷薇里重生过。

　　他嘴角浮起笑意，兴趣盎然：“题目呢？”

　　“十字架，条件，1848伦敦。”

　　他有些疑惑，怎的恶魔学校的老师都这么喜欢装模作样的么？出个题都这般晦涩难懂。那维克特会不会是为了通过考试而与乔纳斯签订契约？但为了一场考试也不至于冒着把自己葬送在这里的风险吧，而况，乔纳斯这一灵魂也是昨天才逃脱的，难不成那些恶魔老师有预知能力？如此一来，维克特与乔纳斯为何签订契约，乔纳斯来这又是为了什么，百转千回，他还是想不明白。

　　他抬头想问，维克特却已经消失在月下。

　　他撇嘴转身。他的任务只是要把乔纳斯的灵魂带回去，其余与他没有一丁点儿关系，哪怕维克特死在18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