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乖》辞楠

1、第1章 晏留

　　深秋，褚絮城内。

　　栾宁身穿月白色的锦衣，一头墨发却只用一根桃木簪挽着，垂在肩膀两侧。

　　他似是很随意地在人流中穿梭，两手空空，除了腰间的钱袋和这一身的华贵衣物，确实也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路旁冲出来一个小女孩，跑得颠颠撞撞，正好撞在他身上，他顺手一扶，刚想继续向前走，那女孩却是扯住他宽大袖口，抬头两眼亮闪闪地看着他。

　　栾宁稍皱了下眉头，并不想在此处耽误时间，他道：“我要走了，你放开。”

　　女孩闻言局促一笑，松开了他的袖子：“哥哥，你真好看。……人也很好，这个给你。”说着努力踮着脚尖把左手里的一串冰糖葫芦举到他眼前。

　　栾宁眉梢一动，那双桃花眼里生人勿近的薄冰似是化开了一点，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夸他人好的，果然，宫外总是能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接过糖葫芦，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来句“谢谢”，话到嘴边却有些别扭，实在脱不出口来，想来自小到大他倒是从未说过这两个字，宫里的那群人，不恨已是大度，哪里还有需要感谢的地方。

　　正在他思考间，一位妇人已走上前来将那女孩领走，嘴里还念叨着“再不听话再乱跑就有妖怪来抓你”之类的话语。

　　罢了，此生第一句“谢谢”还是没能说出口。

　　当夜色开始蚕食日光，天色渐晚，城内烛火灯光一盏接一盏燃起，又将整座城映在一片朦胧火光中。

　　栾宁总算是结束了一天漫无目的的游荡，感觉却是比宫中肆意潇洒不少，他躺在客栈不算多柔软多暖和的床榻上，想到宫里实在是太冷太冷了。

　　如果可以做个好人的话，谁又当真愿意回去做个千人恨万人咒的暴戾君王呢？

　　栾宁闭上眼睛缓缓睡去，半梦半醒中恍惚听到隔壁传来的打骂声，这小客栈果然还是比不得皇宫，防范“隔墙有耳”的效果奇差。

　　终于，他蕴着被人打扰了梦境安宁的怒气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房内的打骂声被敲门声中断，接着是“大晚上谁来打扰你爷爷”的细碎咒骂，屋内又窸窸窣窣一阵，半晌，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男人来打开了门。

　　栾宁借着缝隙粗略往里瞥了一眼，发现里头还有一男一女。

　　“什么事？”开门的那人上下扫了他一眼，见是个穿着华丽面容俊秀的贵族公子，皱着眉头语气不善。

　　栾宁并不想招惹闲事，只道：“你们这儿太吵了，影响人休息。”

　　男人“呸”了一声，大声道：“老子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干你什么事？”

　　栾宁本不就是个好脾气的人，当即眼里像结了一层冰，眉头一皱抬脚就踹了上去，那男子显然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生生往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没了男人遮挡视线，栾宁才发现房间里除了方才那一男一女还有个孩子，衣裳被撕扯得破烂，一块一块地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在烛光下白皙得要命，青紫色的淤痕尤为显眼。

　　再回想到刚刚男人“想怎么快就怎么活快活”的话，栾宁总算明白方才这隔壁房间里行的是什么畜生之事，他虽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也不会做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那男人反应过来握着拳头便要冲上来，栾宁从腰间抽了个镖甩手就丢了出去，正擦着男人的鬓发插入其身后的木墙中。

　　男人睁大眼睛，吓得抖着腿就跪了下去，忙争辩道：“英雄饶命，这小孩是他父母自愿卖给我的。我……我也就一时图个新鲜，以后再也不敢了！”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屋内的那一男一女。

　　栾宁眼中戾气更盛，没想到除了皇室里为了争权血脉至亲薄情寡义，天下也还有冷血至此的父母！

　　那对男女见形势不对，连忙双双跪下磕头饶命，女子声泪俱下：“公子是富贵人，不懂我们穷苦百姓活得有多艰难呐，若是上天还能让我们有条别的活路，我们也绝不会这样做呀……”

　　栾宁捏在袖中的手青筋乍现，终是缓缓松了开来，从钱袋子里随手掏出几锭银子掷在了夫妻俩面前，冷冷道：“那这个孩子，我买下了，你们以后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出现，滚。”

　　最后一个“滚”字戾气冷气横生，地上求饶的三人立马捡了银子哆哆嗦嗦地出了门。

　　小孩蹲在角落，脑袋深深埋在双膝之间，不哭不闹，很安静。

　　栾宁难得耐心地俯下身子，细语道：“把头抬起来。”

　　小孩犹豫着抬头看向他，双目对视时，栾宁才发现这孩子眼瞳半棕半红，两种颜色化在一起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异族人？”栾宁眉头一皱，那刚刚那对夫妻显然就并不是这孩子的亲生父母。

　　况且这孩童虽生得白皙，但眉宇之间，俨然是男孩的模样，现在一想到方才那男人的举止，简直就更令人反胃。

　　小孩见他严肃的神情，似是感到害怕，蜷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栾宁安慰道：“你别害怕。”

　　接着他四处环顾一周，起身将床上的被单掸开，又蹲下将小孩的身子环了一圈。

　　“你多大了？”

　　小孩抬眼看看他，又看看披在身上的被单，小声着答道：“十一。”

　　栾宁看着他被单下瘦瘦小小的一团，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十一岁孩童该有的样子。

　　“那你有名字么？”

　　“有……”小孩停了下，似是在犹豫，低下头极小声道：“他们都是叫我小杂种，小贱奴……”

　　栾宁冰寒冷硬的心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顿了顿，摸了摸小孩的头：“胡说，你没有名字，这些不是你的名字，我来给你起个名字，好吗？”

　　“宴高风自今何在，会明月当空自流。你就叫晏留吧。”

　　小孩张张嘴，念道：“晏……留，晏留……我就叫晏留。”

　　数年后，晏留细细描绘身旁人的眉眼，回想今日一幕，满眼温柔，心中只道：“晏留晏留，秋雁本归南，何奈心留宁北……栾宁，遇上你，是我栽了。”

　　.

　　栾宁将小孩儿裹着被单抱回自己的房间，晏留显然还有些畏惧，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微微颤抖。

　　“你先在这待会儿，别乱跑。”栾宁把小孩放在床榻上，轻声道。

　　晏留抬眼看他，听话地点了点头。

　　再进门时，栾宁怀里抱着一套孩童的衣物，他看了看整个人卷在被子里的晏留，道：“这身衣裳给你。”

　　晏留从他手中接过衣物，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地换上。

　　栾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张口道：“你的眼睛……”

　　他话语未毕，晏留已然慌张地抬手想遮住，声音急切却又带着几分弱气：“对不起！我……我把眼睛闭上，我知道它不吉，不会再让你看见的，我……我不会害你的……”

　　栾宁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他尚在颤抖的小手，缓缓亦不容抗拒地将它拉下，露出小孩颤颤巍巍的眼睫。

　　“睁眼。”是严肃认真的语气。

　　晏留睁开眼，见眼前青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想象中的鄙夷畏惧，反倒盛了点似水的温柔。

　　栾宁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怎知我讨厌你这双眸子？我是想说，天生异瞳并非是不祥之兆，相反，于你们异族而言，据说是天宿之像将来必有所大成，但这是宁北，面对一个长得与常人不同之处的异族人，自认为是不祥。”

　　晏留认真听着，试问道：“你觉得我不详吗？”

　　栾宁短促笑了一声，似是讥讽：“我自己都是别人眼里的祸星，是短我宁北山河气运之人，自然没资格说你。”

　　晏留感受到了他话里的自嘲，双手握住栾宁刚刚握住他的那只手，举到胸前，一字一句道：“你不是。”

　　栾宁看着小孩较真的神情，看着他认真的眉眼，恍若静湖水中被人忽的掷了一颗石子，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荡在心口，转眼细瞧，却又依旧无波无痕。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孩的发顶，笑道：“是不是并非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但重要的是不是别人觉得怎样，而是你自己觉得怎样。”

　　晏留似懂非懂道：“那我只听你的。”

　　栾宁抽出被握住的那只手，道：“别太相信别人，我不是什么好人。”

　　“你救了我，你是好人。”小孩眨眨眼睛，天真单纯得可爱。

　　栾宁道：“善恶难分，好与坏终究只是片面的，你以后便懂了。”

　　晏留点头，继而低头绞着衣袖，状似有些羞怯，那半棕半红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冷风微起，天气渐凉。

　　栾宁给晏留多添了几件衣裳，自己倒只穿一件锦衣。寻常人多是畏寒，他虽体温时时微凉，却是怕热不怕冷。

　　这几天晏留跟着他东晃西荡，从褚絮城到国都禹周城，话也多了起来，但对除栾宁以外的人总是防备心很重，少了同龄人该有的好动和好奇。

　　栾宁倒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习惯，戒备心重虽难觅知己之人，但倘若自己真要将他带进宫去，难免会搅到这一潭深水里，到那时候只有不相信任何人才是最安全的。

　　傍晚间栾宁又新进了家客栈，付了钱选好了房间，带着小孩上楼。

　　推开房门时，晏留正站在栾宁身后，视线被挡着，只感觉栾宁身形一顿，在门口停住。

　　正疑惑间，里头传出青年男子的声音：“梓郁……”

　　这一声似眷似忧，晏留探出头去，看见服饰华贵的青年公子正站在房内，见到从栾宁身后出现的他明显神情一变。

　　栾宁不带情绪地看向那人，淡淡道：“别这么叫我。”

　　青年脸上挤了个笑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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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历史架空文，有些地方或存有私设，请不要介意，剧情或有bug，欢迎指出，会努力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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