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学的那些日子》丁墨白

8、一碗热汤面

　　京城南，太学里，亥时已宵禁。魏辞看着紧锁的南大门，不自觉紧锁眉头思考，十来尺高的墙门，旁边还有几个大树，他左眼闭右眼睁，伸出右手拇指比划一下，如果爬树再翻墙出去正好，于是二话不说他就将身去爬那颗大树。
　　“魏兄，你这是作甚？”还没等顾明朗反应过来，魏辞就如一只猴子般爬到树上去了。
　　“爬树翻墙呀，不然怎么出去？”魏辞坐在树杈上，从上往下看到顾明朗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树下，有些得意道，：“顾明朗你该不会没爬过树吧，看你这斯斯文文的样子，肯定整日读书，如果不会爬树，要不要我搭把手？”魏辞头一歪，手一伸示意顾明朗上来。
　　顾明朗看着他这样子不禁抿嘴笑道：“其实倒也不必。”说罢他便径直朝南大门的右侧走去。
　　太学南大门的右侧有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偏门，绿荫掩映下根本不易发现，更可况现在还是大晚上。
　　在魏辞的注视下，顾明朗淡定地推开了那个木质小侧门。
　　“……”魏辞缓缓地收回了手。
　　魏辞却也不下树，纵身一跃就到了墙头，轻轻一跳就下来了。
　　“吃枇杷——”魏辞有些悻悻道。原来他刚刚在树上的时候看着旁边还有一棵老高的枇杷树就摘了些枇杷缓解自己的尴尬。
　　枇杷还没熟，青透透的。
　　“呵——真酸！白费了半天劲，早知道没熟就不去摘了。”魏辞自言自语道。
　　“哈，这就是枇杷呀。”顾明朗倒饶有兴趣地接过枇杷果。
　　“你没见过枇杷？”
　　“没见过，只是从《本草纲目》中学过枇杷叶可入药，是一味好药材。”
　　听到这里，魏辞一扫刚刚的不高兴，立马兴冲冲地给顾明朗道：“这枇杷可好吃了，当然现在没熟透，酸溜溜的，到时候枇杷熟了，我给你摘很多枇杷，现在这个就别吃了！”说罢，他就要抢顾明朗手里的枇杷。毕竟，第一次给顾明朗送东西，虽然不是他本意，但竟是这酸溜溜的枇杷，魏辞觉得还是失了身份。
　　还没等魏辞抢过这枇杷，顾明朗就轻轻咬了一口，真的很酸。
　　“第一次尝尝。”顾明朗笑着道，：“果然如魏兄所言，很酸！”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两人就这样从南门出来，一路上魏辞还在纳闷，这太学不是宵禁了吗？这怎么还有个小侧门开着？而且顾明朗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小侧门的？
　　顾明朗看着魏辞知道他一定不解，他悠悠道：“果然京师就是京师，这半夜都还会有营生。”
　　魏辞这点倒十分清楚，这大魏国经济繁荣，这京城啊，就是个不夜城，什么酒肆茶馆大晚上也营业，自己以前住在玄清宫的时候，因为宫里寂静冷清，大晚上就喜欢偷偷遛出来到这人烟密集的集市，喝酒听曲看戏一条龙，还记得年岁更小的时候，他迷上了这讲江湖恩怨故事的皮影戏，每晚都得偷跑出来看戏，这可把永善给愁死了，每晚都得要小允子假装魏辞以免皇帝和贵妃发现，可后来还是被张廷之大人发现他白天上课打瞌睡，关键还在课业问答中说自己以后要当一名行侠仗义的江湖客，要仗剑走天涯，提灯游天下，要路见不平，劫富济贫。这可把张大人气坏了，硬是生生地罚了魏辞闭关三个月，要他好好学习四书五经。
　　魏辞虽是贪玩，这京城早就被他玩遍了，可这里毕竟是太学，他从来不屑于来到这里，更何况这里远离京城中心，要说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有什么新鲜买卖，魏辞这么个玩主儿还真的不甚了解。
　　“到了，前面就是李家面馆。”顾明朗道。
　　只见不远处灯火稀稀，星星点点地有些买卖铺子，其中有一家面馆，还未走进，老远就就看到在夜晚的微风中，有一面硕大的牌旗微微摇动，上面写着十分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李家面馆”，在这众多的商铺中独树一帜。
　　但走进这面馆倒十分朴素，三三两两的小木桌子，简简陋陋的厨具，但正冒着热气的锅子在这半夜真的是十分诱人。特别是正当魏辞饿肚子的时候。
　　“顾兄，你来了？还有魏兄。”只见一个围着粗布，小二打扮的男子看到远远走来的顾明朗魏辞两人便早早行礼打招呼。
　　“倪兄？你怎么会在这里？”魏辞看着正是前不久被贾俊欺负的倪宽，很是不解。“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承蒙魏兄关心，我从贾府搬出来了，在这李家面馆做帮工，赚点零碎银两，补贴家用。”
　　魏辞不禁有些惊讶但也为他感到高兴。
　　“还得多谢顾兄帮忙找到这份帮工。”倪宽又向顾明朗道谢道。
　　“顾兄帮忙？”魏辞转头疑惑地看向顾明朗。
　　“倪兄太客气了，一点小事不足挂齿。”顾明朗微微道。
　　原来这顾明朗知道依着倪宽这读书人的脾气，无功不受禄，是不会平白无故地收人恩惠，那贾府断不能再去，倒不如再帮他找份帮工来补贴学杂费，这面馆老板又是顾明朗的旧识，最近生意红火正缺人手，真的是一举两得。
　　魏辞不禁再次加深了对顾明朗的看法，每件事他都可以处理得恰到好处，润物细无声来形容他真的是恰到好处。就是一个很温柔的翩翩君子啊。也是一个可以行走江湖的侠侣啊。
　　“那就来两碗热汤面，再来一壶好酒，嗯，这还有什么好菜都可以招呼上来！”魏辞高兴道。
　　倪宽有些尴尬道，：“魏兄对不住啊，这晚上只有热汤面供应。”
　　“那就来两碗热汤面！”魏辞今天听了这话倒还高兴，这要是平日里骄纵惯了的他听到这好酒好菜都不能按时招呼上来一定会不开心。
　　两碗热汤面很快就上来了，热情腾腾的，兴许是肚子饿坏了，看着这满满堂堂的一大碗热汤面，魏辞不顾这热气就拿起筷子要吃。
　　顾明朗看到他这猴急的样子，笑着道，：“魏兄，可还得慢着吃。”说罢，拿起一个空碗，将面捞起，把一碗盛满汤和面的热汤面分成了两碗，“这样吃不会烫着，这热汤也不会洒出来。”

　　魏辞看着顾明朗如此细心，他不禁陷入了深思。
　　嗯，是你要找的人吗？
　　有礼有节，又不拘小节。
　　彬彬有礼，又不缚缛节。
　　高贵如谪仙人，却又平易近人。
　　智慧若文曲星，真是温文儒雅。
　　魏辞思考着思考着，不自觉偷偷抬眼看了下顾明朗。
　　玉树临风，星眸皓齿，眉眼如画，就连吃面的样子也端庄雅正，与众不同。
　　看着顾明朗有条有理地吃着面条，喉结随着事物吞咽，动得十分有规律，魏辞感觉自己也嗓子一紧，他放下手里的筷子，默默地看着顾明朗吃面。

　　皎皎乎若白雪之临世，朗朗之如日月之入怀。

　　魏辞吞了吞口水，又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一口面条。
　　虽是个读书人吧，可却没半点迂腐气。
　　虽是个男……人……吧，倒…也没什么不可啊……
　　魏辞不禁大呼一口气，又吃了一大口面条，再喝了一大口热汤。
　　决定了！
　　这江湖我要和你一起走啊！
　　我认定你了！
　　决定了，就是你！
　　“砰——”
　　魏辞激动得猛地放下碗筷。
　　顾明朗一惊，抬眼看着他竟涨红了脸，就像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关切道：“魏兄，这是怎么啦？”
　　“你以后别叫我魏兄魏兄的，就叫我阿辞吧。虽然你比我年长两岁，但没关系，我可以接受。”魏辞一本正经道。
　　“啊？”顾明朗满头雾水，怎么吃了个面就变成了这样？也没喝酒啊。
　　“那个你不要介意，我是个比较注重仪式感的人，虽然这地方有些简陋，有说话不适合这里说，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表明。”魏辞说话声音有些颤抖，不自觉手也有些颤抖，腿也有些颤抖，脸变得更红了。可在顾明朗眼里，这恐怕是刚才吃面吃急了，被烫着了吧。
　　魏辞深吸一口气，：“以后你就是——”
　　魏辞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后厨就传来一个热情十足的尖尖的妇人声音。
　　“啊——是顾大才子来了！你看我一直在后厨忙，这才得空来招待你！”是这家面馆的老板娘。
　　这老板娘未见其人先听其声。旋即一个约摸四五十岁，装扮朴素但脸上堆满笑容的妇人掀开门帘从后厨出来，
　　顾明朗忙着笑道，：“李婶啊，好久不见。”
　　“你看你晚上来也不早点说，这我应该提前备好酒菜招待你呀。”李婶看着顾明朗就像看着太阳一般，满眼都是欢喜。
　　“李婶客气了。”顾明朗看着这么热情的李婶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可是我们这小面馆的大恩人！有什么好客气的。”李婶突然大腿一拍，：“唉，该死！你看我这个老糊涂，明知道这里离太学近，你这隔三差五就有可能过来，我早就应该备好酒菜，你随时过来这里随时都有好菜给你准备啊！”

　　原来这李家面馆之前一直不温不火的，在这众多面馆中平平无奇，这老李家两口子每天起早贪黑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因此两人整天愁眉不展的，生意也就更加不好了，一天两人盘算着每天收益连房租都付不了，正商量着不如关门大吉，结果恰好顾明朗在这里吃面，吃过面后他觉得味道不错，可是这老李两口却要关店，这让他十分费解，后来抬头一看这面馆的招牌，马上知晓了原委，便向李婶要了张白纸，写了“李家面馆”四个大字，这几个字写得笔锋有力，苍劲漂亮。

　　要说这太学附近大都是些文化人往来，而李家两口子又没什么文化，这招牌也是图便宜，依葫芦画瓢自己写的，所以这往来客人都不喜来这面馆。但自从李婶将顾明朗写的字当招牌裱起来时，这往来客人都被这好字吸引，不自觉便走近观摩，这一家小破店还有这么漂亮的招牌，瞬间就激起了大家的好奇心，一来二去，这面馆的香味也让大家不可拒绝，于是这家小店便盘活了，现如今还有开分店的打算呢。

　　所以啊，李婶见到顾明朗就像见到活菩萨一样。

　　“李婶倒不必如此客气，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是您家面馆味道好，这生意才络绎不绝啊。是吧，魏兄，这面可还好吃？”

　　魏辞现在还是一脸懵的状态，他还在责怪李婶打断了他的话，毕竟有些话能说出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现在这有陌生人在场，他断然不好再提。见着顾明朗问他，他一时半会也不知如何回答，再说，他好像刚刚吃面的时候都在看顾明朗，也没认真吃面，那面啥味道来着？

　　“哈哈，您看，他觉得那面好吃得都说不出话来了。”顾明朗看着魏辞在发呆，打趣道。
　　“啊啊，面啊，对啊，真好吃，比那玉盘珍馐都美味！”魏辞反应过来顺势道。
　　“哎呀哎呀，你们这些读书人啊，真的是会说话。”李婶都笑得合不拢嘴，“你们喜欢吃就常来！李婶请你们吃！”李婶倒是个爽快人。

　　亥时都过了，这也该回去了。这太学南大门本就是留门给那些在外帮工的学子的，比如倪匡，虽出身贫寒，但有一颗向学的心，这京城物价高，自己只能多做几份工来赚些学杂费，太学为了照顾这些人，留一侧门方便他们进出。

　　回去路上，顾明朗突然想到了什么。
　　“魏兄，你刚刚在面馆想说什么来着？”
　　“啊？那个呀。”魏辞不自觉嘴角上扬。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以后你就是——”
　　“你就是我的人啊！”

　　一轮明月照京城。
　　无数繁星似我心。
　　月亮啊月亮，你可知道我的心啊。
　　有些话不用说，得用行动去做啊。
　　顾明朗，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要整个太学，不，整个京城，不，整个大魏国，
　　浩瀚星河
　　日月星辰
　　都知道
　　你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