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学的那些日子》丁墨白

9、两人诗经小考

　　近日太学里都笼罩在一股不可言说的氛围中，太学南的藏书阁的草丛里突然发现了几具野猫的尸体，据太学里的杂工所言，这几只猫都被开肠破肚，死状惨烈，那野猫深夜呜咽之声不绝于耳，再加上太学学舍每到晚上都有闹鬼一说，学子们都人心惶惶。
　　“最近这怪事频频，莫不是真的太学有鬼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休要胡说，世上哪有什么鬼的怪的，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
　　学子们都在议论纷纷。
　　“这太学听说以前可是乱葬岗，还有那太学藏书阁的主人吴先生一家平白无故在郊外被人杀得光光的，莫要是这原主死得冤屈又回来了吧。”
　　这学子们本就只会读死书，认死理，又听风就是雨的，这好好的太学竟还一时得不到点安稳。

　　魏辞心有戚戚，还记得翌日清晨，他推开房门，一只死猫赫然倒掉着出现在他的面前，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于是他当机立断就抱着被子，提着行李往顾明朗的房间走。

　　野猫啊野猫，虽然你一直在捣乱，但是我不怪你。

　　“老顾！”魏辞倒喊得亲热，“这最近学舍太诡异了，我感觉我要来你这里避避风头！”
　　还未等顾明朗回应，魏辞便推门而入，只见顾明朗袒胸露背，正在用冷水进行淋浴，一边淋浴，一边进行晨诵。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魏辞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发现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他打断顾明朗不是，不打断也不是，一时半会他就立在旁边看着顾明朗进行晨诵。
　　顾明朗正举着一个木瓢，往自己身上淋着一瓢一瓢的冷水，上身□□，水流顺着锁骨顺流至胸肌再到腹肌，晨光熹微，在阳光的映衬下，周身仿佛有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晨光之下，顾明朗整个人就笼罩在光环之下，有些水珠滞留在顾明朗健壮的皮肤上不肯离去，浓密的睫毛也沾染了丝丝水汽，顾明朗正在晨诵，喉结随着他洪亮的声音有节奏地上下而动。
　　魏辞看着眼前的情景，也是一动不动，他轻轻地将自己带过来的行李放在一旁，悄悄地就近坐下。
　　顾明朗背对着他，他的双肩随着诵读声微微而动，背挺拔有力，水流顺着背沟而下，他后背的皮肤偏那种小麦的棕色，与脸上的白皙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魏辞见状觉得十分有趣，这顾明朗的身躯如此健壮，丝毫不似那文弱的书生。他不禁微笑了一声。
　　听闻动静，顾明朗微微侧身，抬头一看魏辞不知何时来了，他有些错愕。
　　“魏兄…”
　　“哈哈，没事，原来老顾你喜欢早晨沐浴？”魏辞嘴角掩饰不住笑意。
　　“嗯——其实也不是，早上用冷水淋身，可提神洗髓，祛除一夜的宿气，唤醒新的一天。”
　　“不冷吗？”魏辞不自觉地眼光在顾明朗身上胡乱逗留，看着晨雾薄薄下，顾明朗的皮肤都透着红色。这要是魏辞自己每天能早起就很不错了，更何况还用冷水淋身。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
　　“习惯就好，这样可以暖身。”看着魏辞突然贸然出现，顾明朗也似乎有些不淡定，轻轻便将外衫套在身上。“魏兄这么早来此可有何事？”
　　这时魏辞才记起来今早他的外门上悬着一直死猫，一想起来他不禁咋舌。便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
　　“所以来你这里避避。”
　　看着魏辞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顾明朗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我就在这里住下了。”说罢，魏辞已将行李已经安置好了。
　　顾明朗想着最近怪事连连，这一定是有人捣鬼，今日魏辞还看到死猫挂在他房门上，莫非这人是针对魏辞来的？想想魏辞刚来太学就和那贾俊结仇，自己也与那与何林有牵扯，想到这里他便默许了魏辞和自己住在一起。
　　“我就在这外房住下啦。”

　　晚上，顾明朗还在秉烛夜读。
　　唉，怎么会有如此热爱读书之人？魏辞看着烛光映衬下，顾明朗如刀削般的面庞一面在光亮中，一面在黑暗中，痴痴地思考。
　　“老顾——”魏辞拉长音道。
　　“魏兄？有何事？”顾明朗慢慢发下了手中的书道。
　　每次都这样，魏兄魏兄地叫多见外啊，得想个办法，改改称呼了。
　　魏辞歪着头，用一只手托着下巴，注视着顾明朗，漫不经心道：“老顾啊，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不了。”顾明朗微微一笑表示拒绝。
　　“别啊，这玩游戏也不是玩物丧志呀，适当调节调节嘛。更何况你还不知道我要玩什么呢？”魏辞一本正经道，说罢便将顾明朗手里的书拿过来。
　　“那魏兄有何新解？”
　　“很简单，又益智又好玩。”魏辞有些小得意道，：“不过如果你输了的话，可要答应我一件事哦。”
　　“哈？还有输赢？”
　　“唉，也不算是啦，就是我检查你读书，看你到底读没读进去。我随便说一个章节标题，看你能不能背出来。”
　　魏辞想着虽说顾明朗博览群书，可这本张大人重新编订注解的《诗经》里面有不少新增的内容，这顾明朗也是第一次接触，不然今夜不会这么废寝忘食地拜读。
　　“这样啊？”顾明朗看着魏辞是真的想考他来着，他想来这样也好，正好检验自己今日所学，便悠悠道，：“那还得感谢魏兄帮忙检查今日功课了。这样吧，为了方便起见，魏兄可以直接报页码，我来背。”
　　“哈？”魏辞满脸惊讶，：“你还将这整本书连带页码一起背？”
　　“嗯，也不算是背，就是将诗经的编订顺序都记下来了。”
　　魏辞有些不敢相信，他将信将疑地拿起《诗经》，随手翻了一页，“这42页是什么诗？”
　　顾明朗顿了顿，：“这是卷一，秦风。”于是顾明朗娓娓道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字不差！”魏辞在内心暗暗惊叹，会背诗之人不少，但是这能诗集的顺序都记下来的人可不多，虽是如此，魏辞还想再难为顾明朗道，
　　“那对这首诗你有何见解？”魏辞突然一脸坏笑，纵身一跃，调皮地坐到书桌上问道，：“这首诗可是情诗，你对这首诗这么熟，莫非可有意中人啦？快说说，你内心伊人是谁？”魏辞虽是故意打探，但问完这话自己内心不自觉就有点紧张了，他十指抓着诗经，脸上堆满笑意。
　　顾明朗淡淡一笑，：“魏兄说笑了，这首诗虽今人多将他理解成为一首追寻心上人的情诗，但在我看来却不是如此。”
　　顾明朗有条有理道，“这首诗其实写了蒹葭的四时之景，而诗里所提的伊人在水之上，非为意中人，而是民众所期盼的神。众所周知，古人是不会将房子建在水边的，而从屈原的《楚辞湘夫人》中可以了解到这神啊，一般生活在水上，这所谓的蒹葭更是一种马饲料，秦国善战，擅养马，再结合古籍考据，这首诗是当时的秦国人民为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作啊。”
　　魏辞听得顾明朗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不禁觉得有些钦佩，但他的关注点当然不是在这里，：“说得挺有道理，那你可有什么意中的女孩子？”
　　“啊？”顾明朗正沉浸在他的一番考据上，突然被魏辞这样一问，有些没反应过来，“这？”
　　魏辞故作不在意道，：“就是问有还是没有，这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没有。”顾明朗颔首摇头道。
　　“好吧。”魏辞微微低眼，刚才嬉笑轻松的笑容变成了不可察觉的笑意。
　　“那我继续考你啊。”魏辞认真翻阅这本诗经起来，上面有顾明朗认认真真做的笔记，密密麻麻，横批，眉批都十分详尽。字体隽秀有力，让人赏心悦目。
　　魏辞认真地找到了一首诗道：“五十三页是什么？”
　　顾明朗不假思索：“这是《小雅伐木篇》”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
　　宁适不来，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
　　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
　　民之失德，干糇以愆。有酒湑我，无酒酤我。
　　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嗯，很好，那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呢？”魏辞斜眼看着顾明朗。

　　“这是古人借鸟儿抒发自己情感，希望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那你找到了吗？”魏辞不动声色问道。

　　“嗯？”顾明朗正端坐在桌前，突然一抬头，正好与魏辞四目相对，两人近在迟尺。
　　顾明朗顿了顿道：“君子之交，如水，不刻意，因性情相投，自如而来。”
　　魏辞认真地盯着顾明朗，突然他侧身一笑：“那你可否将我当成志同道合的朋友？”

　　顾明朗微微点头。

　　魏辞的抿了抿嘴，掩饰自己的笑意。
　　“那第34页是什么诗？”魏辞认真地翻到这页。

　　顾明朗思索了一下，慢慢道：“是《秦风击鼓篇》”
　　顾明朗铿锵有力道：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嗯，没错，那顾兄可愿与一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魏辞咬着牙，一字一顿，说话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不仔细听是注意不到他这掩饰的紧张与激动的。

　　书窗外，月亮高悬，甚至比屋内的灯光还要亮，虽是初夏，但夜深露寒。魏辞不自觉有些发冷，但他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看向顾明朗。

　　“那自是人生幸事。”顾明朗微微道。

　　“那可愿意……”魏辞说话有些慢。

　　顾明朗这时慢慢说道：“这首诗从好战的秦国流传下来，战国多征伐，这首诗讲述了战场上，士兵生死相依，同仇敌忾的革命友谊，后虽被传为夫妻之情。但依我拙见，这战友情比夫妻的爱情来得更可贵，从萍水相逢到可以以命相托，为了共同的目标，死而后已，着实令人敬佩。”

　　魏辞默默地听着，思考一番道：“那你又怎知，这诗经里写的战友情不是爱情呢？”
　　魏辞恰似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顾明朗一怔。
　　魏辞悠悠道：“这有什么难理解吗？”
　　魏辞侧身从歪靠着的桌子上跳下来，：“人人都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那战场上更加凶险难料，祸福难卜，但战士们同仇敌忾，相依为命，以命相托，为了共同的理想而杀敌破阵，这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魏辞继续道：“那这两种情为何要区分？为何要比较？为何要妄加定论呢？”

　　顾明朗默不作声。

　　“好，我知道顾兄你善于考究，但这诗经里的情感又怎么能考究？你为何要将两者区分，并作比较，还一分高下呢？”
　　魏辞像是抓到了顾明朗的什么漏洞一样，一连好几个发问，看来这理学也没白学，这本来是考诵经的，结果一下子变成了辩论。

　　顾明朗思索了一下：“也许是在下妄下定论了。这情感着实不敢考证。”

　　魏辞这时候突然放松起来：“那你可是输了？”

　　顾明朗轻轻表示点头。

　　“那好，输了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魏辞手一摆，袖一挥，笑意盈盈道：

　　“以后莫要叫我魏兄魏兄的，怪难听的。”

　　“就叫我阿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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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新人小白写文好像是单机游戏，但是如果您看到这里还是表示感谢哦~接下来三次元世界可能会有一点忙，不能安心更新了，但是我一定会更完的，如果喜欢请收藏哦~再次表示感谢您可以看到这里哦~